陳曉萍


章詒和對賀衛方說:“嘗試一下,把我的戲劇和你的法學放到一個鍋里去煮,看看煮出來的是什么?”賀衛方脫口而出:“煮出來的,便是‘戲法了。”
中國藝術研究院戲研所研究員章詒和與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賀衛方,在3月聯手推出新書《四手聯彈》,這本新書,由牛津大學出版社和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同時推出香港版和中國內地兩個版本。
“四手聯彈”本是鋼琴的一種表演形式,章詒和的專業是戲曲,而賀衛方的專業是法學,分屬于兩代人的兩位學者,破天荒聯手寫書,是要寫出一部“戲法”來。而章詒和透露,兩人的真正“戲法”是下一本書,那才是真的將章詒和戲劇和賀衛方的法學放到一個鍋里去煮。
2009年春,賀衛方離開北京去新疆石河子大學支教。支教的決定有些突如其來,為了讓朋友們放心,賀衛方經常在博客上發一些消息,也把自己拍的一些照片貼上去。
而新疆對于章詒和另有番意義。兩年間(2008~2009年),章詒和三次赴新疆,大自然讓她蒙塵的心靈獲得修復。章詒和不會攝影,也不留照片,但喜歡欣賞——那大漠殘陽里的景致,那天山腳下的風物,無嬌艷,無香濃,消散了紅塵,卻比很多勝地名園可靠實在,也更耐看。于是,去年7月1日,章詒和突發奇想,對賀衛方說,合作一把吧,寫一本有圖有文、圖文搭配的小書——寫新疆,寫花草,寫閱讀,寫風習。賀衛方一口應承下來。
后來,章詒和覺得視野局限在新疆,未免狹窄。兩人分別去過歐洲,又先后東渡日本,章詒和建議擴大寫作范圍,于是賀衛方把自己在日本、歐洲等地拍攝的照片都搬了出來。
章詒和:新疆讓蒙塵的心靈獲得修復
章詒和自認為“沒有其他本事,就會講故事”。之前,《往事并不如煙》《一陣風,留下了千古絕唱》和《伶人往事》等講的都是別人的過去的故事,而這次,在《四手聯彈》里,章詒和講的是今天的故事,自己的故事。
“于我而言,永遠談不上從容入世,超然出世。但回歸大地,復歸性靈,卻十分必要?!?/p>
章詒和之所以這么說,是一年前章詒和情緒十分低落,什么都干不了,一天兩根黃瓜一碗粥,身心疲憊。5月,她到歐洲去做了一個短暫的旅行,但是情緒根本沒有緩解。
于是夏天她再度啟程離開北京,去了趟新疆。在強大的自然面前,章詒和感受到了生命的渺小和孤絕,蒙塵的心靈終于獲得修復。
當年底她按計劃在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推出自己的一本新書《這樣事和誰細講》時,對媒體說:“此后,我打算寫另一種題材、另一種風格的東西。不為別的,只是想喘喘氣,歇歇腳。人太累,心太苦。再接著寫下去,我就要死了。”這指的就是《四手聯彈》。
章詒和和賀衛方約定,世俗、趣味、隨意,這是他們寫作的宗旨,無政治,無思想,無鋒芒,這是這本小書的特色。他們一個在北京,一個在新疆,各寫各的,遇到共同感興趣的話題,合寫一篇,寫完再交換一看,彼此大笑。說是合寫,其實最后還是你向東來我向西,文風差異也甚大。
章詒和的一生,童年有游戲,中年有經歷,晚年有回憶。這些都穿插在新疆的行走途中,穿插閱讀里,穿插在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里。當仰望慕士塔格峰,當走進洪堡大學,當在日本觀看坂東玉三郎的演出,章詒和無不是以心潮洶涌、血水奔流的方式在激發對生命的熱望。而且,將父母的身影,家庭生活的記憶,穿插在自己瑣碎的生活里。
2009年夏天,在新疆行走,章詒和終于見到了沙漠。從小喜歡沙也喜歡海的章詒和,看到沙,想起海,更喚起了童年的記憶。
第一次望海是在1947年的香港;喜歡望海則是在1949年即將離開香港的時候。一天,母親告訴我,一家人要北上了。
我問:“什么叫北上?”
母親低聲說:“到北平去。”
“很遠嗎?”
“很遠?!?/p>
我再問:“北平有什么?”
“北平有個毛澤東。”
“毛澤東是什么?”
“一個人的名字?!?/p>
……
章詒和說過,不會單獨為父母著書立傳,但她還會繼續寫父輩那一代人的故事,無論是從前寫羅隆基、儲安平、張伯駒、康同璧母女等還是今后寫其他人,都還將根據家庭生活這條線索這樣寫來,在父輩這一代的人中,父母穿插其中,無可回避。
家庭教育的潛移默化早就融入血液滲透骨髓?!拔矣浀脧男「赣H就講你要會懷疑,你要學會思考,你要懂得方法,然后再有一點最基礎的知識?!薄耙磺谐晒际潜粦岩沙鰜淼??!边@些都是學哲學的父親在她小時候對她說的。
父親說的懷疑是一個哲學概念,一切知識都是從懷疑開始是一個哲學命題。章詒和牢牢記住了這一點,記了一輩子,也因此吃了不少苦頭,但她無悔。
賀衛方:石河子支教一年
3月28日,一場中到大雪降臨石河子。
中午時分,賀衛方在自己的博客上貼出了一張街頭雪景照片,并報道了這個惡劣的天氣情況。厚厚的積雪給出行帶來了很大困難,而當天晚上,賀將乘飛機回北京。大雪導致了航班延誤,飛機落地時已經是第二天凌晨4點了,所以下午,當賀衛方出現在萬圣書園時,略顯疲憊。
賀衛方與《中國新聞周刊》記者相約,在萬圣書園聊他和章詒和的新書《四手聯彈》,也正好來書店取他新書的樣書。此時恰逢賀衛方去新疆石河子大學支教一年,他給自己的邊疆生活帶回了這么一份小結。
去年3月,賀衛方如鶴一般,向西飛去。有人為之惋惜,章詒和偏偏替他高興——一個思想觀念頗新、中國文人氣質頗濃的學者,終有了一個撲向大自然的機會。
關于《四手聯彈》的寫作,在賀衛方看來,這是友情的產物。以前大家在北京,相互之間沒有那么頻繁的交往,但是賀衛方到新疆之后,為了讓朋友們放心,他在博客上貼發的一些照片和消息,引起章詒和的關注和感想,經常記掛,問寒問暖,并萌發了寫作的沖動。
一年來,賀衛方來往于北京新疆兩地,或是在課余去其他城市參加各種學術活動,最近回北京少多了。
賀衛方一周7個課時,他給學生開設了兩門課:司法制度導論和法理學。多年以來,賀衛方一直就有意通過系統地講授司法制度導論,進而形成一本自己的著作,一本既像教材也像演講錄的書,每一章都是一個獨立的問題,把自己的授課內容加以整理并增加注釋。這個計劃得以在新疆著手實施,20萬字的初稿大致成形,正在修改中,但書的出版還沒有時間表,因為賀衛方興趣廣泛,要做的事太多了。
在石河子,賀衛方通常是當地時間9點(北京時間7點)起床,出去吃完早餐,如果沒有課,上午就回房間看書,中午去小館子吃個午飯,然后會去校園溜達一下,或者去城區一家叫漢林書城的書店逛逛,有時隨手買幾本書回來。一個人的時間總是顯得更長些,時不時會跟同事一起下館子,賀衛方是一個愛熱鬧的人,眼下這種單調的生活,一個最大的好處是讓他有更多的時間看書。
賀衛方有時去辦公室待一下,偶爾有學生來聊一兩句,但更多找上門的是上訪者。當地媒體做過賀衛方去石河子大學支教的報道,而且辦公室的門上也貼了賀衛方的名字。但賀衛方覺得自己也幫不上什么忙,所以就很少在辦公室待著了。
賀衛方的學術興趣也在《四手聯彈》中表現出來。知識分子問題,教育、胡適、中外交流史,還有建筑學和語言學等等。而因新疆生活,對于這片土地上所發生的歷史事件產生興趣,閱讀《大唐西域記》一類作品也有了更親切的感受。讀書行走,邊走邊讀,邊讀邊思考,這是賀衛方的治學方式。
賀衛方的支教生活已經過半,但他在新疆的行走名單還有長長一串,而且有的地方還打算再次探訪。喀什的那座英國領事館的邊邊角角里藏著不知多少故事,賀衛方去過一次還沒探密夠,他還在閱讀,希望有機會重訪喀什,慢慢地看,細細地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