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全軍
農歷七月十五的深夜,建筑公司的老總鬼使神差般地把車開進了河里。幾天前,由他承建的大橋就在這條河上垮塌了,十余名師生死于非命。老總在昏迷中,不停地念叨著一個“燈”字,出事前,他到底看到了什么?這一切,又究竟是天意還是人為呢……
1燈樓夜宴
卓方是臨河市刑警隊的副隊長,這個周六下午,難得老婆兒子都不在家,他一個人悠閑地在家里看電視。突然,電視里的一則新聞引起了卓方的注意。這是一則關于本市風云人物、歷洋建筑公司老總劉歷洋的消息。
就在幾天前,本市清水河上的大橋被洪峰沖塌了,一輛載著十一名小學生、一名女老師的中巴車掉進水里,遇難者無一生還。要命的是,這橋是去年剛剛建成的,洪峰也不是很大,這橋塌得有點不明不白。于是民間有了很多議論,矛頭直指大橋的承建者、歷洋建筑公司老板劉歷洋。
警方火速帶技術人員趕往現場勘查,但很遺憾,洪峰把橋面沖成了碎片,江中只剩下兩個橋墩,大橋倒塌到底是天災還是人禍,短時間內難下結論。警方找到當時的施工人員,這些人的口徑也異常一致,回應只有三個字:不知道。
就在調查陷入瓶頸之時,市里一家鋼筋廠的銷售員楊三,酒后跟朋友胡吹,蹦出一句話,說去年建橋時,劉歷洋曾經購進他們廠一批細鋼筋,這種細鋼筋大多是民用建筑使用的,如果用來鋪設橋面,那么大橋坍塌就不足為奇了,就是說,大橋很有可能不是被沖塌的,是壓塌的。和楊三一起喝酒的這位朋友,他的侄子正好是遇難的十一個孩子中的一個,于是立刻打電話向警方報告。警方忙派人到鋼筋廠取證,不料楊三已不告而別,鋼筋廠的廠長承認賣過細鋼筋給劉歷洋,但做何用途他就不知道了。
在沒有新的證據出現前,警方只能先控制住劉歷洋和相關人員的行動,等待進一步的調查結果。
這就是卓方所了解的劉歷洋一案的全部,雖然卓方沒有直接承辦這個案子,但他很關注案情,一是因為這案子涉及十幾條人命,事關重大;還有一個原因是,劉歷洋的妻子李菲和卓方是老同學,卓方認識他們夫妻多年,近年來隨著劉歷洋的發跡,卓方才開始有意識地疏遠他們,因為他越來越覺得,現在的劉歷洋,為了錢什么都敢干。這時,電視新聞里出現的一幕,吸引了卓方的注意:只見一群記者等在建筑公司門口,圓臉小眼的劉歷洋從公司一出來,就被記者們包圍了,一個男記者舉著話筒問:“劉老板,您對楊三的失蹤怎么看?”
劉歷洋一張嘴唾沫橫飛:“楊三這小子欠我的錢想不還,這才故意造謠,不然為什么警察去找他的時候,他連面都不敢露就跑了?我現在還能站在這里和你們說話,就證明我是清白的!”
那個記者接著又問:“那么劉老板,您可以拍著良心說,整個大橋的建造沒有任何問題嗎?”
劉歷洋煞有介事地舉起右手:“我對天發誓,如果有一點點昧良心,我就……”說到這里,他的圓臉上忽然露出驚慌的神色,電視直播鏡頭也忽然被切斷了,插播起了廣告。
看到這里,卓方感到有點奇怪,電視鏡頭明顯是被突然切斷的,劉歷洋究竟看見了什么,竟被嚇成那樣?
這時候,卓方的手機響了,一看,竟是老同學李菲打來的:“卓方,今天我老公劉歷洋過生日,我請了咱們班幾個同學,你是大忙人,可一定要來呀,晚上八點,清水河邊的明燈樓?!甭殬I的敏感使卓方察覺,李菲的語氣里聽不出一點高興,倒有點戰戰兢兢的感覺。
卓方搖搖頭嘆了口氣,開始換西裝。雖然他討厭劉歷洋,可這個生日宴會還得去,這是看在李菲的面子上。這時門一開,兒子安安跑了進來,小家伙衣服都濕透了,沖卓方扮個鬼臉:“老爸,快給我找身干衣服,我晚上還跟同學玩去?!?/p>
卓方身為刑警隊副隊長,對寶貝兒子卻是一點脾氣都發不出來:“安安,以后不要去清水河邊玩水了,雖然洪峰都過去了,可萬一掉下去,也不是鬧著玩的。”
安安小嘴一撇,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我的綽號是浪里白條,你就放心吧,快給我拿衣服!”
卓方只好給兒子找出干衣服,換下濕的,一股腦兒塞進洗衣機里,然后把房門鑰匙和一點錢留給安安,讓他自己去吃肯德基。再看看表,七點半,該啟程了。
清水河邊的明燈樓,在坍塌大橋南邊的一公里處,樓分兩層,裝飾獨具特色,一盞盞五顏六色的彩燈排滿外墻面,樓檐上,另懸掛八串明珠燈,燈光映照在清水河里,就像水晶宮一般。卓方平時沒少來這里,但這次開車老遠看過來,就發現明燈樓有點不對勁:裝飾外墻面的燈不是彩燈了,無一例外都換成了白燈,照得河水也慘白一片;門口的小車也只有那么幾輛,一點也沒有往常那種門庭若市的氛圍。
卓方下了車,明燈樓的老板迎了出來,臉色在燈光下也是慘白,見卓方一個勁地看他的燈,他主動解釋起來:“今天是農歷七月十五,老話說今天鬼門大開,大鬼小鬼收人來,本來今晚我想歇業,可是劉總在這里請客,只能繼續開張了。不過為了避諱,我是不敢再開彩燈了。”
原來是這樣啊,卓方暗笑老板迷信,邁步進了酒樓。一進門,他就看見劉歷洋那張驕橫的臉。此時劉歷洋正對眾賓客說到得意處:“我劉歷洋三個字的意思,就是歷大江大洋如平地,他公安局算什么——”說到這里,忽然看見卓方駕到,忙閉住了嘴,招呼他就座。卓方禮貌地點點頭,落座后掃視全場,他看到李菲臉上毫無喜色,也看到在座的人大多是本市有名的兇神惡煞,看來這頓飯以慶生為名,實際上卻是在為“塌橋事件”拉關系找門路,卓方心里不由一陣反感。好在自他進來,劉歷洋的言詞收斂多了,只說些不著邊際的笑話。
將近九點時,劉歷洋接了一個電話。他的手機聲音大,在座的人都隱約聽到對方是個嬌滴滴的女聲。掛上手機,劉歷洋笑嘻嘻地向眾人致歉:“有個重要客戶要我馬上過去,你們繼續吃,我先走一步?!痹趫霰娙硕夹闹敲魇窃趺椿厥?,忙起身相送,只有李菲沉著臉端坐不動,把杯里的白酒一千而盡。
劉歷洋獨自下樓,要自己開車走。酒樓老板說了句:“酒后駕車,不好吧?!边@時卓方正站在二樓往下望,聽了覺得自己這個警察該制止這種行為,就對李菲說:“你勸勸劉歷洋吧。”李菲正在氣頭上,怒道:“人家急著要去會狐貍精,我說的他聽嗎?你還怕交警罰他款嗎?這幾個錢他出得起!”說完,李菲好像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靠在窗邊不說話了。卓方腦海里浮現出劉歷洋那財勢逼人的臉來,心里一陣厭惡,也就沒再說什么。
劉歷洋駕著路虎車,沿著濱河大道往南走了。大道兩旁,是兩排儀仗隊似的路燈,月亮被烏云半遮半掩,好像要下雨。這月亮使卓方想起了酒樓老板的話,七月十五鬼門開,大鬼小鬼收人來。李菲也許是喝多了,嘴里喃喃說著:“你不覺得這一盞盞路燈就像一個個迎賓的小鬼嗎?他們正打著燈籠靜候活人,路燈盡頭,黑糊糊的地方,像不像鬼門關?”
卓方忙把李菲從窗口拉開:“你喝多了,明天早上劉歷洋會平安回來的?!崩罘茀s一把甩開卓方,說:“他?他不回來才好呢,我、我恨他!”說罷嗚嗚痛哭。
2靈燈接引
第二天是周日,卓方早上起來,發現屋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不用說,兒子玩去了,可是妻子哪里去了?兩人說好了去逛街的。他摸出手機想看看時間,卻發現手機沒電了,自動關機,便找出充電器給手機充電。過了幾分鐘,手機開機了,沒想到剛剛顯出信號,電話就迫不及待地打了進來,一看號碼,是公安局領導打來的:“你怎么把手機關了?劉歷洋出事了,就在酒樓南面一公里的拐彎處,他的車開進了河里!”
卓方火速駕車趕往出事地點。這時他的一幫同事已經都到了,劉歷洋的路虎車也已經從河里吊出來,放在河灘上,人已被送到了醫院,正在搶救。報案的是一個晨練的老太太,她發現河里漂浮著小轎車,就打了110。
卓方開始勘查現場,清水河在這里拐了個彎,連帶著濱河大道也拐了彎,看樣子劉歷洋開到這里沒有拐彎,就直接開到河里了。但是,濱河大道兩旁都有路燈,這是最好的路標,而且河沿上設有柵欄,河灘上還有警示標志,劉歷洋喝的酒也不算多,路段也熟,按道理不會忘記拐彎的。
這時,現場的局領導征命卓方一起參與調查劉歷洋落水的案子,并告訴他,經過檢測,發現路虎車的剎車碟磨損非常厲害,已到了隨時可能失靈的地步。如果這是有人故意做的,以至于當劉歷洋發現河灘警示牌,想剎車也剎不住,那就是謀殺案了。卓方把這個情況記下來,然后直奔醫院進一步調查。
劉歷洋全身插滿管子,昏迷不醒地躺在病床上,李菲坐在旁邊哭泣。醫生告訴卓方,由于小轎車被河底的東西撐住,沒有完全下沉,所以劉歷洋的頭部沒有被淹沒。他的傷來自于河底的一段鋼筋,鋼筋刺穿車窗扎在他太陽穴上,傷了大腦,雖然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是很可能成為植物人。
頓了頓,醫生又說:“卓隊長,病人在搶救時,嘴里反復念叨著一個字:‘燈,這是怎么回事?”
卓方搖搖頭,暗想,難道劉歷洋最后看見的,是一盞燈?或是一排燈?他正在思索,想不到李菲喃喃地說:“這個燈我知道,是小鬼打了燈籠接他走?!贬t生露出詫異的神色:“劉太太,要不要我開點藥給你?”卓方對醫生使了個眼色,讓他先出去,然后關上門,才問李菲:“你為什么這么想?”
李菲定了定神,慢慢講起來:“那天老劉從公司出來,就開車載我一起回家。這輛舊路虎是他的最愛,可是在路上出了點故障,發動機熄火后怎么也打不著,正好路邊有個老張修理鋪,我們便停車修理。想不到這個修車師傅老張怪得很,說他正忙著,沒時間修車。我走過去看他在忙什么,他居然在扎一個個小紙人,紙人手里都拎著小燈籠。我問他,你扎這個做什么?他說,這不七月十五了嗎?小鬼要打燈籠接人呢。我不耐煩起來,說你先修車,工錢隨你開??伤B頭都不抬,說一年就一回七月十五,不能耽誤。這時候老劉下了車也過來了,老張只看了老劉一眼,忽然就停了手里的活計,拿出工具修起車來。修完了我給他錢,他不要,卻非要送我一個打燈籠的小紙人。你想這多不吉利啊,我氣沖沖地踩碎紙人,上車就走,他也不攔,只是在后面嘿嘿冷笑。今天出事后,我想起昨天的征兆,莫非這真的是命中注定?”
卓方問:“既然這樣,昨晚劉歷洋走的時候,你為什么不攔住他?”李菲一聽這話,立馬火了:“他接的那個電話你聽到了吧?明明是狐貍精找他,我攔他做什么?進了鬼門關最好不過!”
卓方知道李菲說的是氣話,兩口子多年的感情還是有的。他把思緒歸到案子上,看來修車的這個張師傅很可疑,會不會是他在剎車碟上做了手腳?
3修車師傅
卓方帶著李菲直奔老張修理鋪,修理鋪離清水河不遠,很快就到了。時近中午,正是生意最好的時候,修理鋪的門卻關得緊緊的,老張睡在里面的床上,鼾聲如雷。卓方輕輕把門推開,立刻聞到一股刺鼻的酒味,看樣子老張昨晚喝得不少。
他們好不容易才把老張弄醒,老張揉揉睡眼,咕噥著說:“夸天不修車,請另找別家。”卓方拿出證件一亮,這是最好的醒酒湯,果然老張立刻就清醒了,問:“有、有啥事?”
卓方一字一句地說:“劉歷洋出事了?!蓖瑫r兩眼緊盯著老張的表情。老張頭上的青筋一蹦,好像感到有些突然,可隨即就綻放出發自內心的笑容:“劉歷洋?真的?就是建清水橋的那個劉歷洋?天意啊!”
卓方看不出老張的反應有啥破綻,只好敲山震虎:“他把車開進了清水河里。據我們勘驗,轎車的剎車碟有問題,而他昨天剛剛在你的修車鋪里修過車。”
卓方以為老張一定會辯解,沒想到他競直認不諱:“沒錯,他是來修過車,檢修時我就發現他的剎車碟有問題,但是——”他一指李菲,“她找我修的時候,只說發動機有問題,又沒說要換剎車碟?!?/p>
李菲立刻憤怒起來:“剎車碟可是人命關天的事,發現壞了你可以說啊,難道怕我們不給你錢?”
老張鼻子里哼了一聲,不再說話,低頭清掃起地上的一堆紙屑。李菲想起那些紙人來,有些不寒而栗,不過有卓方在,她膽子也大了:“那你送給我們紙人算怎么回事?是不是下了什么惡毒的詛咒?”
老張猛地抬起頭,一雙眼不知什么時候已變得通紅:“劉歷洋是你老公吧?我看過電視,昨天他一下車我就認出來了!清水橋上十一個遇難學生,其中有一個是我兒子!。七月十五了,我扎紙人是為祭奠他,讓他早早升天。我為什么要提醒殺子仇人,他的剎車碟壞了?我‘祝愿你老公早早上路還來不及呢!警察同志、我違背了職業道德,你可以抓我,但是劉歷洋的死,不關我的事,那是老天爺的意思!”
卓方默默無言,好半天才說:“劉歷洋還沒有死,只是昏迷不醒,如果你說的是實話,剎車碟確實不是你做的手腳,你只是知情不報,那么你的行為還談不上犯罪,祝愿你孩子早早升天吧。”
出了修車鋪,卓方把李菲送到醫院,自己回了家。這時已是下午兩點,客廳里堆滿大包小包,看樣子妻子逛街時血拼了個一塌糊涂,兒子安安還是不在,大概在外面玩瘋了。卓方走進廚房,想找點吃的,卻發現冷鍋冷灶,什么都沒有。
卓方有點生氣,徑直走進臥室,推了一把午睡的妻子:“喂,沒做飯啊?”妻子騰的坐起來,豎著柳眉說;“做什么飯?說,昨晚十點多鐘,我打你的手機怎么關機?是不是沒于好事?”這一說卓方倒樂了:“難怪你情緒不對,我的手機不是沒電了嗎?”說著手一指,充電器還在插座上插著呢。妻子這才知道錯怪了丈夫,不由嬌嗔起來:“昨晚打麻將回來,我騎著電動車從南往北走濱河大道,走著走著,發現前面好長一段路都黑咕隆咚的,路燈都沒開,這可是從來沒有過
的事啊!我好害怕,才打手機讓你接,沒想到你關機。我只好繞小路走,結果摔了一跤,腳脖子都摔腫了。”
卓方沒顧上看妻子的傷,急急地問:“還記得路燈是從哪里黑的嗎?”妻子想了想說:“應該是從明燈酒樓南邊那個大拐彎處,一直往下兩公里左右?!?/p>
怎會這么巧?會不會是有人故意把這一段的路燈關掉,讓喝了酒的劉歷洋直接把車開到河里?這么說,這個案子不簡單啊,想到這里,卓方也不覺得肚子餓了,立刻開車直奔路燈管理處,這里正是管路燈的機構。
4電工技師
路燈管理處在城南,緊挨著本市最大的賓館——清河賓館。卓方和路燈管理處主任是老相識,不過為防打草驚蛇,他沒有提起案情,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聽路燈的管理情況。
管理處主任非常熱情,把卓方帶到路燈總控制室。這是一間不大的小屋,里面排滿了一個個電閘。主任介紹,這里每一個電閘控制一段路燈的開關,每天晚上七點合閘,路燈就亮了,第二天早上六點起閘,路燈就關了。卓方問:“要是有一段路燈出了問題,沒有亮,你們怎么才能知道?”主任說:“我們這個總控制室有值班制度,每兩天由一個電工技師負責,晚上合閘后,還要帶工具巡視一遍,發現不亮的立刻檢修?!?/p>
卓方點點頭,切入正題:“那么昨晚是誰在控制室值班呢?”主任找出值班表翻了翻,說:“是上個星期剛招聘來的一個人,看著挺老實的。”卓方便讓主任帶他去找這個人。
電工技師們有一排專門的宿舍,主任一進門就喊:“老木在嗎?刑警隊卓隊長找你有事!”宿舍床上躺著一條大漢,聽到聲音,身體就像安了彈簧,騰的一下子彈起來,朝后窗戶跳去。卓方早有戒備,一個虎撲抓住他的右腳,大漢一掙,兩人一起滾到窗外的空地上。卓方腳落實地,使出擒拿法,三兩下把他銬了起來。
主任這時也追了出來,見狀嚇了一跳:“老木,你跑什么啊?”大漢苦笑一聲:“警察上了門,我能不跑嗎?你也別叫我老木了,木字是我的姓的一半,我其實姓楊。”卓方仔細辨認了一下大漢的臉,雖然現在胡子拉碴,他還是想起一個人來,那是劉歷洋卷宗里的一張照片,楊三!
楊三顯得十分沮喪:“那天我和朋友喝酒后說漏了嘴,劉歷洋手眼通天,勢力龐大,我怕他把我這個證人殺人滅口,所以那天酒醒后,我立刻躲到這里。我叔叔是路燈管理處的一個小頭頭,我以前學過電工,就讓叔叔和主任說了,給我安排了一份工作,然后我躲在宿舍,輕易不出門,想著這樣總安全了,沒想到,還是沒躲過?!?/p>
卓方把楊三拉到屋里,讓他坐下后才說:“你不用害怕,我是來調查案子的。劉歷洋出事了,昨晚開車開到了清水河里。我要問的是,為什么他出事路段的路燈忽然滅了?怎么正巧是你值班?按制度來說,路燈就是偶然壞了,你也應該及時檢修,對吧?”
楊三一聽劉歷洋出事了,立刻用手捂住了胸口,好像怕心臟從胸膛里跳出來:“他死啦?太好了,我終于不用再躲躲藏藏了?!?/p>
卓方對楊三說:“你先少得意,若不能解釋路燈滅掉的事,警方可以懷疑你謀殺!”
楊三知道卓方這話的分量,這才老老實實地講起來。原來昨晚快九點時,濱河路段的路燈真的壞了,楊三就出門去巡視線路。剛出管理處大門,他看見對面的清河賓館門口,有一個妖艷的女人正打手機。這個女人他認識,是劉歷洋的女秘書麗娜,以前賣鋼筋的時候見過。他想乘機探聽一下劉歷洋現在的動向,就藏在暗影里偷聽麗娜說什么。這一聽,他才知道劉歷洋正在明燈酒樓喝酒,麗娜在約劉歷洋來清河賓館幽會。楊三心里有氣:自己整天躲躲藏藏,那個混蛋倒光明正大地喝酒泡妞。想到這里,楊三也不出去巡視了,心說,燈老子現在不修了,劉歷洋啊劉歷洋,你不是要開車過來嗎?就讓你黑燈瞎火的走路吧,最好遇到小鬼捉了你!
經過講完,楊三還滿不在乎:“我沒有及時檢修路燈,是我不對,可人不是我殺的,你不能抓我?!弊糠嚼淅湔f道:“那玩忽職守、致人死亡的罪名,你總得承認吧?跟我到局里說去!”其實卓方心知肚明,這個罪名還真治不了楊三,他真正的目的,是讓楊三去局里講出那場鋼筋交易的內幕,他是重要的人證。
第二天,卓方又去醫院看劉歷洋,劉歷洋還是老樣子,昏迷不醒。李菲的情緒已經平復下來,只是臉上還帶有淚痕。卓方對她講了調查經過,然后下了結論:“目前看來,因為劉歷洋喝了酒,判斷力就不如平時,當開到濱河路拐彎處,由于路燈沒有亮,他反應不及,忘了拐彎,就撞壞護欄,沖出了大路。這時他是有機會剎車的,但是剎車碟嚴重磨損,所以車子沖上沙灘,一直沖到河里。我的結論就是,一連串巧合使他出了事,這只是一場偶然事故?!?/p>
李菲擦擦淚痕,說:“那他為什么要反復說‘燈字?”卓方答道:“可能他想說,為什么路燈沒有亮?”李菲搖頭:“不會這么簡單,你去趟電視臺吧,去看看那里的采訪錄像,其實那天電視新聞里有一段沒有播,因為很詭異?!?/p>
5河燈大祭
聽了李菲的話,卓方想起那天下午看電視新聞的一幕來,當時劉歷洋舉起右手發誓:“我對天發誓,如果有一點點昧良心,我就……”這時,他的圓臉上忽然露出驚慌的神色,鏡頭也被切斷了。卓方當時沒太注意,看來這里面有文章啊!
卓方來到電視臺,電視臺的攝影記者小汪看過卓方的證件,調出一段視頻資料來:“劉歷洋這個案子是社會熱點,所以那天全市有七八家媒體、十多個記者在他公司門口等著現場采訪。我們臺去的是我跟司機老吳,劉歷洋賭咒發誓的時候,司機老吳怕采訪車停在他身后影響攝影效果,就把車朝前開了一段,結果車一動,竟露出了這個!”說著小汪一指電腦,電腦里,正播放著詭異的一幕:采訪車開過,露出一個扎制精美的花圈來,花圈上垂下了兩條白布,上面寫著兩行血淋淋的大字:“七月十五鬼門開,靈燈接引歷洋來”!也就三五秒,花圈忽然燃起藍色的火焰,不多時就燒得只剩下灰燼,鏡頭再往后,又現出劉歷洋驚恐的臉。
小汪心有余悸:“劉歷洋怕老百姓鬧事,這幾天公司門口保安很嚴密,在場的除了媒體,就是他的手下,這個花圈不知如何竟突然出現,又神秘自燃,怕只有鬼神之說才能解釋了……”
卓方留心看完視頻,笑著說:“我們做警察的,最怕那種毫無特點的案子,像這種離奇古怪的事,反而有跡可尋?!毙⊥襞d奮起來:“那您說這是怎么回事?”卓方賣個關子:“天機不可泄漏,我想見一見另一個目擊者,司機老吳。他是什么背景?”小汪回答:“他呀,說起來還是大學化學系畢業的呢,可脾氣太沖,進電視臺后就被發配開車了。”
卓方微笑:“化學系就對了,你去叫他來?!毙⊥敉崎T出去想找人,不留神和門外一個人碰了個滿懷。小汪一看,一把將這人拉進來:“老吳!你來得正好,卓隊長找你?!痹瓉黹T外的正
是老吳。
老吳是個大嗓門,一進門就粗聲粗氣地說:“我就是來找卓隊長的,我來自首。”小汪嚇了一跳,回頭看卓方,只見他似笑非笑,像在意料之中。
老吳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先喝了口水,才說:“卓隊長剛才說的話我在門外都聽見了,您說我是化學系畢業的就對了,神探啊!您是怎么猜出那花圈是我放的?”
卓方示意小汪打開那段視頻,解釋說:“既然采訪現場沒有閑雜人等,說明放花圈的多半是媒體內部的人。最有條件的,就是你。你可以先把花圈折疊起來,放進采訪車的儲物箱,這樣其他人就看不見了。等采訪開始時,你就取出花圈放置在不遠處,因為有車身擋著,別人都看不見。當攝像機轉向采訪車時,你再適時開走車子。小汪說你是學化學的,我猜想你用的是常見的白磷自燃原理,先把一塊白磷溶解在瓶裝二硫化碳里,算好時間,把溶液灑在花圈上,等水分一蒸發,白磷就自燃了,對吧?”
老吳聽完,點點頭,忽然聲淚俱下,老大一條漢子抱頭痛哭:“您說得一點不錯,可是我苦啊!我老婆就是橋上遇難的那個女老師,她肚子里還懷著五個月的孩子!我恨不得把劉歷洋碎尸萬段!可是我只是恐嚇了他,卻沒殺他?!闭f著一指小汪,“農歷七月十五晚上,我跟他喝了一夜酒?!毙⊥酎c頭。
卓方的目光落在花圈的自布條上,問:“那你為什么要寫‘七月十五鬼門開,靈燈接引歷洋來?劉歷洋正好七月十五出事,昏迷的時候,嘴里不停地喊著一個‘燈字,太巧了吧?”
老吳擦擦眼淚,拿出一個U盤,插在電腦上,打開里面的視頻文件,說:“我在花圈上這么寫,是有原因的,因為那天上午九點,我們剛剛進行了河燈大祭!”
上午九點,正是幾天前大橋坍塌的時刻。視頻里顯示,遇難師生的上百位親友、同學排成一列,站在清水河邊,在坍塌的橋畔舉行放河燈儀式,這些人里就有老吳。只見數十盞竹制小船,上載點燃的蠟燭,悠悠遠去。受難者的親友們無力制裁罪魁禍首,只能以這種方式來表達對親人的思念!
放完視頻,老吳說:“儀式剛剛結束,我就接到電視臺電話,讓我和小汪去采訪那個王八蛋,我心里不好受,這才上街買了花圈,配好了化學品。我這么做就是想詛咒他,他才是最該進鬼門關的人啊!”
卓方反復播放著視頻,突然他按了暫停鍵,問道:“河燈一般都是紙做的,為什么你們的河燈是竹子做的?”老吳含著淚說:“大家想著孩子們還小,怕他們迷路,就買了最貴的竹船,裝了能點燃一天的特制蠟燭,為的就是讓河燈亮的時間長一些。”
卓方無言以對,拍拍老吳的肩膀,只身走出了電視臺的大門。一陣冷風吹來,卓方忽然想起一件事:既然這種特制蠟燭能點整整一天,既不熄滅,也不會沉沒,那么這些河燈順流漂下的話,會不會堵到劉歷洋出事的河岸拐彎處?因為那里彎度大,常常堆積一些上游漂來的雜物。
在河岸拐彎處,卓方果然找到了四五個河燈殘骸,蠟燭早就滅了,只有小竹船飄浮著??梢韵胂?,這些河燈在七月十五晚上,一定都擠在這里亮著。難道說,劉歷洋正是看到這些勾魂的燈光,才出事的嗎?
卓方正打算下水撈一個,上游劃來一條船,船上有個老人手拿鐵耙,正把一截截鋼筋混凝土撈起來。卓方奇怪,就問老人這有什么用,老人說:“這是前幾天發洪水沖下來的,是塌掉的清水橋的材料,我撈上來砸出鋼筋,可以賣錢?!弊糠酱蟾信d趣,忙要過一截鋼筋來看,發現那鋼筋比筷子粗不了多少。
老人看著大發感慨:“這種鋼筋也就是蓋蓋平房,用來造橋不塌才怪。聽說蓋橋的老板在這里出事了,報應啊!”
一聽這話,卓方回憶起醫生的話來,劉歷洋的傷來自于河底的一段鋼筋,鋼筋刺穿車窗扎在太陽穴上。他腦子里忽然蹦出四個字:天意如刀!
6民意天意
卓方向老人表明身份,說這河燈和一樁案子有關,請他幫忙把那幾艘小竹船撈上來。老人答應了,伸手一拿,卻發現小竹船被一條棉繩系住了,棉繩的另一端系在一塊石頭上,石頭沉在河底。老人又去拽另幾條小竹船,情況都一樣。卓方一看也納悶起來,難道是有人故意把河燈系起來的?這是新情況啊,有必要都撈上來檢查。
這一撈,又有了新發現,原來河底好多石頭上都系著棉繩,只是另一端沒有系著河燈,想必是被風刮走了,數目大約有幾十個,跟老吳他們放的河燈數目基本相符;更令人吃驚的是,這些用來固定河燈的石塊,排列成直直的兩排,還真像迎接人的儀仗隊。
卓方心中頓生懷疑:是誰把河燈刻意排成了兩列?這和劉歷洋在昏迷中念叨的“燈”字有什么關系?難道這案子真的不是巧合,而是有幕后黑手設計的?卓方回想起修車鋪的老張、管路燈的楊三、開車的老吳,,一副副面孔都是那樣善良淳厚,甚至是老實可欺,直覺告訴他,這不可能。
結束一天的調查,卓方回到家,覺得骨架都要散了。兒子安安已經放學回來了,正躲在臥室里打游戲。別看卓方在外面威風八面,回了家照樣做家務。他先把冷飯放進微波爐熱上,然后打開洗衣機,安安的濕衣服還堆在里面。卓方往里放水前,先檢查衣兜,這一查,他就愣在了那里:安安的褲兜里放著一團濕漉漉的棉繩!
“安安!,卓方厲聲大叫,“上周六下午你在清水河邊玩什么了?這棉繩是做什么的?”
安安仍舊打他的游戲,頭也不回地答道:“我和幾個伙伴在河面發現一堆小竹船,上面還點著蠟燭,對了,就是河燈。我們把這些河燈用棉繩系在河底的石頭上,這樣河燈就不會亂漂了?!?/p>
卓方一揮手,粗大的巴掌落在安安臉上:“你系就系吧,干嗎系成直直的兩列?你知道闖多大的禍了嗎?”
安安哇的一聲就哭了,邊哭邊說:“跟我很要好的十一個同學前幾天掉河里死了,我們這么做是紀念他們,所以排列出了‘11的圖形?!?/p>
卓方一把將兒子摟在懷里,輕輕摸著他的頭。突然,他心中靈光一閃,已經清楚了整個案子的來龍去脈,:喝了酒的劉歷洋開車來到拐彎處,拐彎處的路燈壞了,可前面依然有兩列燈,河燈!酒后大腦遲鈍的劉歷洋還以為那是路燈呢,就一頭撞上了路欄。這時他有機會剎車,但是很遺憾,剎車碟壞了……其實,劉歷洋一開始酒后駕車出門,李菲本來應該阻止的,但氣他包養小蜜,就沒有去管。修理鋪的老張,他本來可以幫劉歷洋修好剎車碟,楊三本來也會及時修理路燈,老吳本來不會辦河燈大祭,兒子安安也不會擺什么“11”,但是這一切都發生了,因為劉歷洋惡貫滿盈,眾叛親離,大家有意無意間,都希望他出事,結果竟真的出事了。
民意即天意!
這時卓方的手機響了,是局領導打來的:“剛剛接到指示,中央已派專案組趕赴本市調查清水橋垮塌案,劉歷洋落水案一起并案調查,你馬上回局里匯報工作。”
卓方答應一聲,剛掛上手機,鈴聲立刻又響了,這次是李菲打來的,她的語氣驚慌:“卓方嗎?老劉的情況越來越好,腦波、血壓、脈搏各項指數都正常,醫生說這樣子應該蘇醒過來才對,可他就是沒有任何反應。你說,他的魂魄是不是真的進了鬼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