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使我們常常陷入一種虛偽的笑容,事件的反面存在于人的感知,其實這些都不是真實的,它提供你這些素材,同憶的人總是以活的形象出現。死者也不例外,回憶剝于死者是一次復活,而死者總是沉寂,被誤認為是沉浸在回憶中。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講,是死者與生者的交流,我認為他們在另一個地方將生者影響,就像一個人在寫作中被自己感動,他站起來,搓手,深夜來回走動,在瞳孔里發現另外一個自己。這時候,屋子外面是空的,腳步聲很遙遠。水塔在城市東側遠遠望去,水塔以一種陌生的暴力進入并壓迫我的視覺。一塊暗紅,在時光中顫抖,收留著不息的罪惡并為它制造了輪廓。我一遍遍妄想著水塔喃喃自語,像一個年老的巫師,把城市當成一只巨大的魔方隨意組合、變形,剝去季節的外殼,剩下無生命的鐵器,而妄想使我更加孤獨,、
散漫無邊的海岸線上,水塔是心臟,暮晚的花同,太陽化成漸涼的風刮過。水塔承受了紛亂人群中大聲的臟話、尖刻的譏誚和落魄詩人的喟嘆及少女的頌歌。高速公路上的金屬物體失掉方向四處飛奔,多數失落的靈魂隨大陸漂移、碰撞,把情愫契合在虛構的海域。
多年來,大地上狂暴的灰塵席卷文明的黃昏,風聲磨鈍了教堂的尖頂,然后散布在流居人的頭顱。飛逝的光陰帶不動沉默的水塔,就把它尷尬地丟在一邊,誰也不能無視它的存在。這陳舊和空曠的柱體抓緊了大地,披掛風和寒冷的群星,過多的沉積使它傾斜、俯身。
仿佛時代的背面,城市的根基牢固,廣場上的落日無聲地燃燒,水塔像被刺傷的耳在塵世孤獨地閃光,迅速衰老,世界在狂歡中失真。
這是什么時候的生活?水塔成為一種標志。一切都被定格,我行動遲緩,精神萎頓,蜷縮在濃重的陰影后無力說話。在心靈破舊的留聲機上世界微縮成一張小小的唱片,吃力地轉動著。隨歲月飄散的是殘缺的調子、流亡者的啞歌。
木馬。童謠。暴雨。風燈。罌粟。白鳥。暗香。詩篇。疾病。歡樂。傷逝。回憶。家同。前程。命運。這是我們的全部,或者只是一句玩笑?
河
我為什么著迷于敘述這條河,河在夜里真實地存在,流動,發出不為人知的破碎聲。河在暗處裸露鱗甲,黝黑、迷人。它緩慢地穿過城市中央,攜帶一小段冰涼的幻想,敘述著它的愛情,發祥地是十座村莊,貧窮快樂的生活充滿希望。人們擊石取火,強壯有力的獵手和淘金者滿載而歸,接著大地上升起炊煙……這一切早已荒蕪。
我通常在夜里沒有目的地觸摸或懷想那些消失的事物,來自體內某個器官尖銳的刺痛像遙遠的女性和一顆棱角灼亮的小星,給我一些零碎的欣喜、激動。以及失落后的平靜。
當黑暗撫摸工廠、市街和銀行大廈,城市的另一面突然展現暖昧、柔軟。虛構的紅唇和邪惡之花,成為我們共有的家園。我看見河流突然憤怒,把城市緊緊收縮,用它堅硬的牙齒擊打,河的一節節斷肢繞過僻靜的街道,靈魂的殘片吹起銅號,而它的孩子們回答以睡眠。,
河在夜里呈現出多種顏色、多種語言,這是河流存在的秘密,是河和我要共同恪守的秘密。自晝,我用昆蟲的觸角探測天氣,在整體中忽略自我。河的秘密讓我重新觸摸到命運的核心,
我們的肉體和精神被推向相反的兩極,生活被淬煉得一半是火,一半是冰;一半脆弱,一半堅強。而我們不能同時跨入兩條河流。
我是站在堅固的水泥陽臺上看河的人,請給我語言、風暴,給我多刺的玫瑰、欲望的光芒、燦爛的血液,而河卻賦予我各具形態的憂傷。沒有裝飾的夢在枯萎,月光漏進來,我瞧見了許多張臉。我知道,世界上還有很多失眠的人,他們同我見到的河一樣在白晝黯淡,形同虛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