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燈》
正月里到了鬧新春,
我和我的尕妹子浪花燈
花燈實在好呀,
妹子,照紅了我的心。
東門上擺一對臥橋燈,
藍玉蓮橋頭上等相公;
越等越傷心呀,
阿哥,我為你舍了身。
西門上擺一對西瓜燈,
李翠蓮舍金簪喪了命;
丟下兒和女呀。
妹子,痛爛了劉全的心。
南門上花燈是三擊掌,
王寶釧愛的是薛平貴,
彩樓打繡球,
妹子。寒窯里成婚配。
北門上擺的是花亭燈,
高文舉思念張美英;
花亭見詩文,
阿哥,夫妻們才相逢。
萬花燈耀的滿天紅。
十字路口燈摞燈;
陳姑兒把船趕,
快趕,趕上潘相公。
演唱:雷有順
記錄:卉海明
這是青海小調《浪花燈》。它是青海“社火”《拉花姐》節目中演唱的廿多個小調之一。此調節奏跳躍,歡快活潑。內容表現了青年男女在正月十五約定上街看花燈,看燈過程中借燈寓情,唱出了心中的愛情,不勝歡喜之至。歌詞中引用古典戲曲(藍橋相會)中魏奎元被突發洪水沖走,但他誠守信用,抱柱藍橋,藍玉蓮不期來遲,見衣殉情的故事;出自《西游記》的古典戲曲《劉全進瓜》中李翠蓮拾金簪與僧人,被夫劉全誤會,悔恨不已,去冥府尋妻的故事;古典戲曲《紅鬃烈馬》中王寶釧拋棄榮華富貴,跟薛平貴去寒窯成親的故事;古典戲曲《花亭會》中高文舉皇榜得中,溫相爺強招為婿,后有張美英尋夫,相府為奴,后吟詩文,在花亭團聚的故事;出自明代傳奇《玉簪》記中一折,尼姑陳妙常為了自己終身的幸福,秋江追趕潘必正的故事等等。這些故事都是廣泛流傳民間,被群眾所熟悉、所樂道,其中人物都是為人民群眾所稱頌的。這些故事和人物體現著人民群眾的是非觀、道德觀。更體現著他們追求幸福生活的愿望。所以此小調歷來受到觀眾歡迎,傳唱不息。
《浪花燈》中的“浪”字在青海方言中是游玩的意思,決非某些方言中的“放蕩不羈”的俗語。以“浪花燈”、“送別”、“放風箏”等等小小情節為主線,以傳奇故事、歷史人物的典故為比喻,歌詠生活、歌唱愛情、抒發種種情緒是民間小調一大長處和特色。只要有了這個小情節,創作者好比手拿一條金絲線,將生活中捕捉到的特殊感觸像粒粒珠寶一樣串連起來,變成一條絢麗奪目的彩鏈(作品),這是民間小調給我們文藝創作的一個啟示。不過這個小情節一定要抓得很典型很美才好。
經初步考查,《浪花戈丁》小調貫穿“浪花燈”這個小情節,可能來自全國各地的“觀燈”小戲,如:安徽黃梅小戲《夫妻觀燈》、江西花鼓小戲《俏妹子觀燈》、青海越弦小戲(眉戶)《下四川觀燈》等等。其中唱詞的比喻應用,與這些“觀燈”劇中的觀燈片斷大同小異,特別是曲調的主旋律近似黃梅調,只是節奏和調性上的變異。在筆者所見的有限資料中,尚未發現只有“觀燈”的傳統小調和唱詞。中國戲曲史說明,地方戲曲在清代中葉以后才發展起來,只有二三個角色的所謂“二小戲”、“三小戲”都是在民歌和民間歌舞的基礎上形成的,二小戲傳至青海已是清代后期了。所以我們現在見到的青海小調《浪花燈》產生的時代最早也只能是清末,從曲調的黃梅調變異看,有可能還是一首近代的創作——不知名的民間藝術家們借用黃梅調廣泛流行的現實;有感于河湟各族人民正月十五鬧花燈的民俗盛時場景;《觀燈》小戲的傳統影響等等,有感而發。現在從曲調變異的青海鄉土風味,節奏的歡快粗放,適應節奏的長短句運用等多方面,都體現著爽朗的西北高原人風格。
這也表明,民間藝術除了經受著歷史、社會的各方面影響之外,自有它本身的發展規律和靈活性。
《拔兵》
《拔兵》小調在青海解放的前前后后,幾乎是人人皆知的一首時政歌謠。因為解放前拔兵是青海各族人民的天大災禍,當時哭聲遍野,民怨沸騰,勝似杜甫《兵車行》中的“……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攔道頓足哭,哭聲直上千云霄……”,悲劇發生無數,怨語憤言四起。民間文藝自然首當其沖,擔負起控訴的喉舌。當給群眾攤派軍鞋軍襪時民謠呼喊“一雙襪子一雙鞋,馬步芳去了再不來!”“花兒”以一婦女的口吻這樣唱:馬步芳修下的樂家灣(青海兵營集中地),拔走了我心上的少年。淌下的眼淚調成面,給阿哥烙下的盤纏。/把阿哥送到黃河沿,眼看著逼上了渡船;河里的浪頭翻三翻,活扒了尕妹的心肝。而民間小調《拔兵》以一士兵為第一人稱這樣唱:
正月里到了正月正,
青海的馬步芳又拔兵,
有錢的人兒拿錢辦,
沒錢的人兒們上前線。
二月里到了龍抬頭,
滿莊的男子都抓走,
馱不上糞來種不上地,
今年的莊稼阿么收?
三月里到了三月三,
新兵抓到樂家灣;
一天打給著半斤面,
吃不飽肚子實可憐。
四月里到了四月八,
拔下的新兵汽車上拉,
汽車拉上著一溜風,
娘老子面前一場空。
五月里到了五端陽,
拔下的新兵發衣裳,
只發了衣裳沒發給鞋,
家里的鞋襪帶上來。
六月里到了熱難擋,
蘭州的河灘里洗衣裳,
沒發個胰子沒發個錢,
著氣者衣裳洗了個爛。
七月里到七月七,
解放軍上來好陣勢,
打得個馬匪跑臺灣,
我們回家才團圓。
演唱:韓乙得日
記錄:卉海明
無論是民謠、“花兒”和小調都真實地反映了馬步芳家族統治青海的末年,一再強征兵丁,給老百姓造成了極大的痛苦和災難。就這首《發兵》小調來說,詞句質樸,沒有比喻,沒有用典,只以兵士個人的遭際和憤怨,作直白的敘述,給人欲哭無淚的感受,深深的憤恨就蘊含在所述事實中。
這首小調以舊瓶新酒的手法。套用了一個古老的小調《高大人領兵十二月》的曲調。此調在解放后的搜集本中又叫《高大人領兵》調,又有人根據內容取名《解放軍上來才團圓》調,等等。《高大人領兵》的小調廣泛流傳在甘、青、寧各地,依傳承都是以十二個月起興的,但是各地的內容變化大同而小異,曲調變化非常不同,我們記錄到的是循化撒拉族歌手韓乙得日的演唱。當時,斷定這是以十二個月起興的,應當唱到十二月,演唱者說:“以后就是新社會了,新社會有新社會的事,再唱什么呢?”說得很對,青海解放是公歷1949年9月5日,這年是農歷閏七月,《拔兵》的主題已完成,再不可以續貂了,唱到七月的一句“我們回家才團圓”就把整個舊時代劃了一個句號。從此,我們也可見民間文藝的寫實精神和歷史參考價值。所以《拔兵》這個小調不依民間十二個月起興的慣例,只唱到七月為止,是個特例。也有編到十二個月的。往往脫題了。
追蹤探源說到《高大人領兵》小調,它的產生自有來歷。據甘肅學者高啟安先生的考證,高大人是清代乾隆年間一位官至西寧鎮總兵的將領,名叫高天喜,回族,西寧人,乾隆二十一年至二十三年(1756年-1758年),奉命平定新疆阿睦撒納與大小和卓的叛亂,為維護祖國統一,在今甘、青各地征兵去新疆作戰,屬于歷史上的愛國將領之一。《高大人領兵十二月》小調就產生在這個時代的士兵中。原歌中士兵敘述征人的艱辛、苦怨、鄉愁等等唱詞,都是士兵的正常情緒,我們要尊重歷史的結論,不能因為士兵有怨憤,就改變高天喜這次征戰的正義性質。而產生在1949年的《拔兵》只是套用了這種民歌的傳統形式,來控訴現實,其歷史背景與性質不同。從此我們也可以窺見有些民歌隨歷史時代流變的過程。
這首青海的《拔兵》小調是青海各族人民對馬步芳殘酷拔兵,苦害百姓的一聲怒吼,也成為罪惡統治的歷史鐵證。至今傳唱不息,也顯示出民歌的特殊作用和歷史的特殊價值。
《送大哥》
悲歡離合,世之常情。送別曲是因人們的分離而吟唱離愁別戀,從《詩經》、《漢樂府》、《唐詩》、《元曲》等等至今,是一個民俗的傳統,偉大的詩人和蕓蕓眾生,無一人不唱得令人動容。因為送別說的是知己親朋,發自內心,語出肺腑,是人間最為真摯的情感。其中民間小調《送大哥》即是其中之一。
《送大哥》流傳在我省東部農業區各地及甘肅臨夏、積石山、寧夏等地,是西部地區民間流傳最廣的一首民歌。從現在記錄到的許多本子可看出,唱詞一般有五段,并且大致相同。我們發現,其中有幾段唱詞與青海曲藝平弦小點類中的曲牌“東調”的曲調一致,如:“我送情人清水河,觀見一對戲水鵝;公鵝在前面嘎嘎叫,母鵝在后面叫哥哥。”它也和青海曲藝越弦中“釘缸調”曲牌中的幾段說詞相仿,如:“我送情人石頭坡,石頭坡里石頭多;情人將我拉一把,拐了妹妹的尕尕腳。”等等。說明它與這些曲藝、古代小曲小調沒有相互借鑒或融合的關系。但是,它的曲調與這些傳統曲藝小調根本不同,其主旋律的民歌風格特別突出,使人感到清新純真,濃厚的泥土氣息,優美上口。其唱詞的起興不以詞害意,不以詞害韻,顯得自然而質樸,唱詞如:(冶進元唱述,卉海明記錄)
(一)我送我的大哥大門外,
大門外面種白菜,
青菜蘿卜各樣的菜,
這么好的人材哪里來!
“菜”字的重復在僅有的四旬唱詞中理應免用。但歌者毫無忌諱,只從感情出發,以“菜”起興,并以“菜”的諧音,引出“這么好的人材哪里來”一句,表達對情哥哥的深愛。當然,這個“好人材”不光是外表,還包括內心。
(二)我送我的大哥黃羊坡,黃羊坡上黃羊多,
一只黃羊兩只角,哪里的妹妹送哥哥。
黃羊、黃羊坡名詞的出現,無意顯示出當地自然景觀,也可推測到此歌至少產生在本地自然生態尚好的近代。用“一只黃羊兩只角”來比喻成對成雙,永不分離,其中“角”字,應讀ge(個)或(哥)音,隱示如天生兩“角”(個),不該分離,卻要分離。
(三)我送我的大哥沙柳坡,
沙柳坡上沙柳多;
手把著沙柳哭一場,
沙柳的葉葉往下落。
沙柳又是本地景觀的樹種,葉極細碎。手把沙柳痛哭,草木為之動情,不勝傷悲。葉落如雨,其情景何況人乎?描寫得也很浪漫。
(四)我送我的大哥石頭坡,
石頭坡上石頭多,
石頭拐了妹妹的腳。
心里的寒苦給誰說?
因為別離的憂思,未曾注意到腳下,被石頭拐了腳,腳痛不提,這一分離,我再找誰去訴說傷痛呢?唱出了傷別之深。
(五)我送我的大哥清水河,
清水河邊一對鵝;
公鵝展翅飛過了河,
母鵝后面叫咯咯。
送到河邊。以河邊鵝為比喻。情人的遠離,如鵝飛過河去,一只在河這邊“咯咯”嗚叫,如同我一樣呼喊著“哥哥”“哥哥”,其情意綿綿不絕。
這首小調被“西北民歌之父”王洛賓采集,改編為一首只有三段詞的男聲三重唱,成為一首風趣抒情,無奈別離、樂觀對待現實且別有風韻的藝術歌曲。詞如下:
我送我的大哥十里坡,
十里坡前黃羊多;
一只黃羊兩只角,哎喲,
我的大哥黃羊多。
我送我的大哥馬蓮坡,
馬蓮坡上丹丹花兒多;
丹丹花兒紅似火,哎喲,
馬蓮坡上丹丹花兒多。
我送我的大哥清水河,
清水河邊一對鷯,
前面公鵝過河,
后邊那個母鵝叫哥哥。
另外,還有一首“送別”民歌,是王洛賓在1937年從六盤山下馬車店一位叫“五朵梅”的老板娘口中記錄到的,取名《眼淚的花兒把心淹下了》。王老聽后驚嘆:“最美的音樂在自己的國土上。”從此改變了要去法國留學的初衷。這首歌他只記錄到兩段唱詞,我們曾在我省民間藝人冶進元處記錄到五段唱詞,不妨錄在這里,供大家參考,以便和民間送別一類題材的民歌作橫向對比。王老記錄的歌曲副詞為“哎哎哎——喲呀”;冶先生唱的副詞是“妹妹的大哥哥呀”。全詞如下:
送我的哥哥走呀嘛走口外,
手抓著手兒難丟開;
(妹妹的大哥哥呀),
多裝些干糧了你再走唄。
掙不上銀錢哥哥你早早回,
光陰窮了照窮著推;
(妹妹的大哥哥呀),
莫等著妹妹的頭發白。
走哩走哩走呀嘛走遠了。
眼淚的花兒篷滿了。
(妹妹的大哥哥呀),
眼淚把心兒淹過了。
走哩走哩走呀嘛走遠了。
身帶的干糧輕下了;
(妹妹的大哥哥呀),
心里的惆悵可重下了。
樹苗苗長大秋后要落葉,
泡塌炕沿是夜夜的清眼淚;
(妹妹的大哥哥呀),
每日村口上我等你回。
此歌中的“走口外”即走往新疆一帶。此歌中的三、四兩段唱詞與王老所記的一樣。曲調也完全相同。可見《送大哥》民歌,是傳遍了大西北,青海也是它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