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勝
送健康
柳樹溝是個窮村。但人間有真情,每年都會有人來村里送溫暖,挨家挨戶送米送面。今年的送溫暖活動形式與時俱進了一把:這天上午,一輛車身上印著紅十字的大客車開進了柳樹溝,車上跳下來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七手八腳在村口擺好了桌椅板凳,支好了儀器設備,便熱情地招呼周圍看熱鬧的村民過來體檢。
起初。大家還以為他們是騙子,義診為名,賣藥為實。但很快,村頭大喇叭里傳來村主任老夏的聲音,他興奮地告訴大家:“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縣里一家大公司的老板獻愛心,出資請縣醫院的醫生來為大家免費體檢,大家都別錯過啊……”
村民們一聽,比以往領米、面更來勁,爭先恐后往村口奔去。平時大家有病都不敢去醫院看,那醫院的門沒錢敢進去嗎?現在好了,人家上門免費體檢,自然不能錯過。
雖說是義診,但醫生們很負責任,并不是看看舌苔、量量血壓就完事,他們對疑似有病的村民,還要請上車做進一步檢查。另外,為查出隱疾,護士對每個村民都采取了血樣,要帶回醫院去化驗。
整個檢查過程緊張有序。村主任老夏排在最后,等他查完,天已經快黑了。領頭的醫生姓張,是外科主任,他問老夏,還有沒有要檢查的?老夏說:“沒了。所有在家的村民都來了,還有些人出門打工去了,要不然,等他們回來,麻煩你們再來查一次,行不?”張主任說看情況吧,然后就讓手下人收拾儀器,要收工了。
就在這時候,傳來幾聲“咩咩”的叫聲,一個羊倌趕著幾只羊晃晃蕩蕩出現在村口。他衣衫不整,蓬頭垢面,那張臉黑乎乎的,像是幾個月都沒洗過了。羊倌走到眾人跟前,好奇地看著大客車,問老夏:“來賣啥藥的?”
老夏一拍大腿,道:“把你給忘了。”他忙轉頭喊醫生,“醫生,先別忙收拾,這還有一個沒檢查的。”羊倌擺著手,說:“我身體好著呢,不查。”老夏道:“又不讓你掏錢,大元,你小子白占便宜呢,趕快過去坐下!”
“不花錢啊?”羊倌小眼睛眨了眨,立馬過去坐下,“來吧,隨便查。”一股熏人的臊臭味瞬間直沖大家的鼻間。一個護士厭惡地看了一眼臟兮兮的羊倌,皺著眉,手指作勢堵住鼻孔,低聲問張主任:“主任,用得著給他查嗎?”
張主任用手扇著風,說:“當然要查,我們這是送溫暖活動,人人有份……不過,這人看起來挺牡實的,你給他來點血樣就行了。”
遇貴人
僅僅過了三天,張主任就親自駕車將檢查結果送回了柳樹溝。老夏忙把他迎進村委辦公室,并打聽村里有沒有得重病的。張主任把一摞檢查單放到桌子上,面色看起來有些沉重。老夏的心忽地提了起來,顫聲問:“怎么?真查出病號來了?是誰啊?”
張主任說:“村民的總體健康情況是好的,沒有發現什么重癥患者,不過……”他頓了頓,問道,“老夏,李大元是哪個?”老夏說:“就是那個羊倌,他怎么了?”
張主任把李大元的檢查單找出來,伸手指點著,道:“從檢查結果來看,有兩項指標嚴重超標,我們懷疑他的肝臟有點問題,我是想同他的家屬商量一下,讓他最好立刻去縣里作進一步的檢查、治療。”
老夏大字不識幾個,看著布滿圖形、外語和醫學術語的檢查單只懂連連迫問:“嚴重嗎?”
張主任點點頭,沒說話。老夏不由長長嘆了口氣,道:“他爹媽早死了,也沒兄弟姐妹,光棍一條,要跟誰商量啊?”“他是個光棍?”張主任眼睛一亮,“他今年多大歲數了?”
“三十六。”老夏說,“他家里窮得都揭不開鍋,哪里有錢治病啊?雖說人有點好吃懶做,但要這么走了,真是造孽啊!”
張主任說:“那咱也不能眼看著不管吧?你能不能替他做主?”
老夏愁眉不展:“做主是沒問題,不過,我們村窮得丁當響,也沒錢給他治病啊。”
張主任擺擺手,說:“不用你們村里出錢。是這樣,我們這次下鄉送健康活動是龍飛集團贊助的,他們承諾,對家庭確實困難、看不起病的患者實行無償援助,如果你能替大元做主,我就替他寫個申請,回去給你們協調一下。”
這無疑是撥云見日!老夏心想:龍飛公司是本縣最大的私營企業,支撐起縣經濟的半壁江山,董事長趙龍飛的大名更是如雷貫耳,如果能得到他的幫助,大元就有救了。
當下,張主任提筆寫了一份申請。老夏在后面簽了名,完了握住張主任的手,請他回去一定多為大元美言幾句。送張主任走的時候,老夏還非要把兩只大公雞塞進張主任小車的后備箱。張主任推辭一番,還是笑納了。
張主任還真盡心辦事,兩天后,就有救護車開到了柳樹溝,把李大元接到縣里治病去了。
村民們都說,大元傻人有傻福,前世燒了高香,這世遇上貴人了。
抓機遇
大元一走就是半個多月,杳無音信。老夏心中掛念,畢竟是自己村的人,不能撒手不管啊。這天,他在村頭小店買了奶粉、罐頭,提上一只老母雞,坐車進城探望大元去了。
到了醫院,老夏打聽著找到了李大元。大元住在單間病房,半月未見,老夏差點沒認出他來,這家伙明顯白了、胖了,精神頭也足了。此時,他正在床上蹺著二郎腿,喝著牛奶看電視呢。旁邊的柜子上擺著各種老夏叫不上名來的時令水果,還有一些瓶瓶罐罐。
老夏隨手拿起一個看了看,標簽上貼著深海魚油,老夏問大元這是干啥的。大元說:“是補品,養肝補腎的。您嘗嘗,是高級貨。”
老夏說;“我又沒病,吃了浪費。”他好奇地問這些好東西都哪里來的。大元說:“是張主任送的,他說我營養不良,需要補一補。”老夏心中一陣感動,看來這張主任還真是個大好人呢。他接著問:“大元,你的病好了沒有?”
大元說:“明天就動手術。”老夏一愣,問:“還要動手術?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我沒病。”大元拍了拍腰間,“主任,我是要捐肝。”“捐肝?”老夏吃了一驚,看大元不像是開玩笑,忙問,“捐給誰?”
“就是龍飛公司的老板。他得了肝癌,要做肝移植。”
老夏驚得張大嘴巴。他愣了半晌,把事情前后聯系起來一想,立刻就明白了:哎,醫院到村里體檢名為義診,實為尋找合適趙龍飛的肝源啊!什么送健康,這根本是偷健康嘛!
老夏越想越是憤怒,心說:這些人也太卑鄙了,怪不得那天張主任聽說大元沒有家屬的時候,那么興奮呢,他是怕家屬不同意啊。這件事可不能任他們為所欲為。老夏一把從床上拉起大元,吩咐道:“馬上跟我回村。”大元搖頭說:“我不走,我已經答應他們了。”
“什么?”老夏罵道,“你小子是不是傻啊?你不知道他們是做了個圈套來套你嗎?你為什么要答應?”
大元的眼睛閃閃發光,說:“捐一點肝又不能要我的命。趙龍飛說了,只要我同意捐肝給他,我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就會照顧我一輩子。主任,他是我的貴人啊,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我為什么不答應?”
老夏拽住大元的胳膊,罵道:“臭小子,再窮咱也不能賣器官啊,錢有命重要嗎?趕快跟我走!”大元用力掙脫開,大聲抗議道:“你管不著,我的器官我做主,愛給誰就給誰。”
老夏瞪了他一會兒,發狠道:“好,你要是不走,我就去告發你們。”
大元呆了呆,膝蓋一軟,“撲通”跪了下去,哀求道:“主任,您就成全我吧。想到要回到以前那種苦日子,我就問自己:健康有什么用?活著有什么意思?我想活得像個人樣!這是個難得的機遇,我一定要抓住啊。”說著,淚水從他的眼睛里流了出來……
(題圖、插圖:魏忠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