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上有乾坤

沈一譯

蹬技，是傳統雜技的一種。表演者將道具置于腳上，表演種種技巧花樣。除卻它的藝術之美，這種表演背后竟還藏著一段懲惡揚善，讓國人揚眉吐氣的往事……

救人一命

清朝末年，有外國列強霸占了京城的幾塊地方，同時勾結當地的土豪流匪，燒殺搶奪無惡不作，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在京城的西北角，常年居住著一批街頭藝人。其中有個叫黃魁義的單身漢，頗有名氣和俠膽。他今年三十多歲，身材魁梧，蹬技表演可謂一絕，大到八九十斤重的大水缸，小到拳頭般大小的蘋果，耍起來都收放自如。不過黃魁義生性寡言，除了住在一個院里的“飛刀”小劉，很少有人知道他的來歷。

這天早晨，和往常一樣，黃魁義在西街口拱著雙手，向過往的百姓道了聲“捧場”，便開始了表演。只見黃魁義平躺在方凳上，慢慢直起雙腿，把一口五十多斤的黃水缸蹬了起來。那口大笨缸在黃魁義的雙腳上，竟十分輕盈，隨著他雙腿的屈伸，一會在腳尖靈活打轉，一會又在左右腳間來回跳躍。不多時，黃魁義的場子里外就圍上了不少觀眾，就連街頭的一些攤販也停下手中的活兒，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這時，西街口的一戶人家里，突然沖出了個四十多歲的男子，他手里抱著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發瘋似的高喊著：“救命!救命!快來救救我兒子啊……”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原來，小男孩頑皮，不小心吞了一枚銅錢，現在正卡在喉嚨里。眼見男孩呼吸越來越困難，剛剛還在看演出的人們紛紛叫嚷起來：“快去找西街的郎中，把銅錢給取出來……～來不及了，快快，把他倒過來拎著，使勁抖!”男子趕忙和好心人把小男孩倒著提了起來，可不管他們怎么抖都不見銅錢出來，而此時男孩已經臉泛青紫。

正當所有人束手無策時，黃魁義出現在男子身邊，他一把抱過男孩，說道：“讓我來。”說著，他在地上平躺下來，像蹬缸那樣，小心翼翼地用雙腳把男孩托起，左腳抵住男孩的背部，右腳快速但平穩地摩擦著男孩的頸部。突然，黃魁義大喝一聲，左腳微微一彎，隨即右腳在男孩后背上發力一蹬，只聽男孩“哇”的一聲，從口中噴出一枚銅錢，憋了許久的男孩頓時哭聲大作。“恩人!”男子趕忙抱過仍在哭泣的男孩，對著黃魁義磕頭道謝。黃魁義連忙扶起他，淡淡說道：“舉手之勞，不必多禮。”

圍觀的百姓也紛紛為黃魁義鼓掌叫好。這懂行的人都知道，蹬技也分“蹬物”和“蹬人”兩大流派，其中“蹬人”難度更大，一般很少有人表演，像黃魁義這般能“蹬人取物”的，更是聞所未聞。黃魁義向歡呼的人群抱了抱拳，回身繼續蹬起了自己的水缸。而這一切，都被一個名叫麥郭的小痞子看在眼里，他瞇縫著眼睛，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第二天，黃魁義很早就來到了西街口，拉起了表演的場子。可還沒表演多久，麥郭就帶著一隊洋兵，耀武揚威地沖了進來。麥郭揮手驅散了看表演的百姓，踱到黃魁義跟前，雙手叉腰，用命令的口吻說道：“史密斯上校有令，要你現在就到他的官邸去。”黃魁義上下打量了麥郭一番。他聽人說過，麥郭本是西街上的混混兒，后來甘愿做了外國人的爪牙。而麥郭所說的那個史密斯，是一個外國惡霸。在欺侮百姓的時候，史密斯沒少出力，完全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黃魁義沒好氣地反問麥郭：“他是要我去表演蹬缸嗎?不好意思，我沒空。”“這可由不得你!”麥郭壞笑道，“前天，上校不幸被流匪的鳥槍打中，現在有顆子彈留在他的肺部。這京城里的郎中都找遍了，沒人能夠取出來。昨天我看你取銅錢，還挺有一手的，現在就和我到上校官邸去，如果能把子彈取出來，自然少不了賞錢，要是取不出來，哼哼——”還沒等麥郭把話說完，兩個拿著長槍的洋人快步上前，連拉帶拖地把黃魁義架走了。

等麥郭和洋人們走遠了，百姓們慢慢圍到一起，大家議論紛紛。“唉，誰不知道，史密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在這里也不知干了多少壞事，黃兄弟恐怕是兇多吉少了!”“這鳥槍彈又不是銅錢，怎么取得出來?就是取出來，等于救了那殺千刀的史密斯，還是不要救的好。…瞎說，不救的話，黃魁義他還可能活著回來嗎?”百姓們談論了一陣，才無奈地搖著頭散開了。

妙腳取彈

麥郭等人不敢耽擱，當下押著黃魁義趕到了官邸。此時，史密斯正躺在內廳的紅木床上，因為子彈還留在肺部，整個人面色慘白，氣若游絲。房間里有個軍官模樣的洋人看了看黃魁義，用生硬的中文問麥郭道：“醫生都沒辦法，這個人能行?”麥郭一臉討好地笑道：“杰克副官，他腳上有絕活，小的昨天親眼看到，他用腳上的內功把東西從身體里震出來了。”杰克副官想了想，說道：“麥郭，你為我們做了不少事，我相信你，今天就先讓他試試。”隨后杰克轉過身，對著黃魁義說道，“把子彈取出來，一定要小心!”杰克對身旁的兩個洋兵使了個眼色，那倆洋兵立刻持著槍，站到了黃魁義身后。

黃魁義看著屋子里的幾個人，暗暗思索：且不說今天不一定能取出子彈，即使能取出來，那就是救了史密斯一命，這和賣國求榮的麥郭又有什么分別?可是不取的話，長槍在后，今天恐怕走不出去了。想到這里，黃魁義不覺握緊了拳頭，豆大的汗珠滑下他的臉龐。

麥郭瞧見黃魁義的小動作，咳嗽了一聲，大聲道：“怎么，還不趕快去取?”兩個洋兵趁勢上前一步，把槍頂在了黃魁義的腰眼上，杰克副官也把手放在腰間的佩槍上，似乎隨時就要把槍拔出來。在迭千鈞一發的時刻，黃魁義下定了決心，他抬起頭，咬牙說道：“好，我取。”

黃魁義躺在房中的大圓桌上，讓一群洋兵把史密斯抬起，放在了自己伸起的雙腳上。黃魁義稍微用腳掂了掂史密斯，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后雙腳用力，把史密斯飛快地旋轉了起來。

房間里的洋兵們，看到史密斯像個大陀螺一樣轉來轉去，都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只見黃魁義的雙腳越轉越快，幾乎讓人看不清具體的動作。杰克幾次按捺不住，要想沖上前讓黃魁義停下來，但都被麥郭暗暗攔了下來。大約蹬了半盞茶的工夫，黃魁義突然大喝一聲，雙腳同時頂在史密斯的后背。頓時史密斯噴出一口血水，又聽“叮”的一聲，一顆子彈夾雜著血絲，從史密斯口中噴出，落在了地上。

“真是神了!”麥郭看到子彈，得意洋洋地對杰克說，“大人，小的這次可立大功了，賞錢可不能湊合。”這時，黃魁義從桌上翻起身子，拉了拉衣襟，鄙夷地瞄了眼麥郭，頭也不回地往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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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杰克看看還昏迷著的史密斯，狡猾地轉了轉眼珠，伸手攔住了黃魁義，緩緩說道：“子彈是取出來了，不過我擔心上校會留下后遺癥，我看你還是在這里住上幾天吧。”出乎杰克意料的是，黃魁義沒有多說什么，一副任由處置的樣子。杰克也沒多想，派人把黃魁義押往了后院的柴房，嚴密地看守了起來。

過了幾天，京城百姓聽說史密斯

的子彈取了出來，但不見黃魁義回來，都哀呼著惡人沒惡報。而史密斯的身體狀況則大大好轉，已經恢復了日常的飲食。不過，可能因為昏迷了一段時間，他總覺得大腦隱隱發昏，思維時斷時續。杰克和麥郭都沽沽自喜救了史密斯一命，沒把他的不適太放心上。洋兵們看到史密斯漸漸康復，也放松了對黃魁義的看守。

誰知到了第七天晚上，杰克正在屋里擦槍，一個洋兵慌張地跑進來報告：“不好了，史密斯上校突然昏死過去了!”杰克不敢耽擱，趕忙來到史密斯的房間，只見他雙眼泛白，口中只有出的氣。“混蛋!”杰克看著房間里束手無策的醫生，大罵道，“你們快想辦法，其余的人跟我去柴房。”

但等杰克來到柴房，他傻了眼。昨晚還鎖得好好的柴門，已經被人打開了，里面空無一人。那根手腕粗細、鎖著柴門的鐵鏈竟被折斷。

等杰克再追到黃魁義的住處。早已不見了他的蹤跡。另一方面，醫生們拿史密斯的病癥毫無辦法，當天晚上，史密斯就停止了呼吸，一命嗚呼了。后來經過醫生對尸體的仔細檢查，發現史密斯的死亡原因是大腦的損壞，他的腦神經由于撞擊，受到了很大的破壞。知道內情后，杰克氣急敗壞，由于抓不到黃魁義，干脆把麥郭槍斃了頂罪。

至于史密斯為什么會大腦嚴重受損?上了粗鐵鏈的門又是如何被折斷的?當時在京城也眾說紛紜。有人說是另有高人出手，殺死史密斯救出黃魁義；也有人說黃魁義一身本事，是八仙中鐵拐李的轉世。而黃魁義從那時起就銷聲匿跡，再也沒出現過。

原來如此

不過據“飛刀”小劉的后人說，黃魁義隱匿一年之后，廣東的黃飛鴻來京城找過黃魁義。黃飛鴻還告訴藝人們：其實，黃魁義是用黃家的絕學“佛山無影腳”，自己踢開了柴門。而史密斯的腦損傷，是黃魁義乘著蹬他的機會，不斷用雙腳蹭踢他的頭部。把內力傳進大腦，震斷了部分腦神經，導致了大腦的逐步死亡。黃飛鴻又說，在腦神經受創的前幾天，由于腦神經并未全部損傷，被震傷的人還能進行日常活動，不會馬上死亡，這就是現在醫學上所說的“活死人”。

見眾人還是一臉迷茫，黃飛鴻又打了個比方：把一個橘子拿在手里用力地捏揉，捏好后橘子的外表看不出顯著的變化，但剝開橘子，會發現里面的橘肉已經開始糜爛了。而黃魁又算準了史密斯的死亡時間，便趕在他死前連夜逃走了。當然，藝人們都清楚，這原理說起來簡單，但真要把一個人腦神經震斷，而一時卻覺察不出來，這腳上的功夫簡直就是爐火純青了。至于黃魁義是什么人，怎么認識黃飛鴻，又怎么會黃家的絕學，問起黃飛鴻時，他只是擺了擺手，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題圖、插圖：黃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