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魚哲學

彭書淮

我對釣魚并不陌生。我小時候父親常常帶著我到附近的湖邊釣魚。

外出度假露營時，父親也通常會選擇那些有池塘或者溝渠的地方。父親在河邊聚精會神地垂釣時，母親在巖石邊燒烤，為我們準備食物。而我則會在草地上翻滾，或者四處奔跑，捕捉蜻蜓——我似乎永遠沒有耐心等待魚兒上鉤。因此，我對釣魚的技巧依然一無所知。父親去世后，我再沒有釣過魚。

那天早晨，我去附近的漁具商店購買了魚餌、休息用的毯子、啤酒，為了避免迷路，我還特意買了一份地圖。

我選擇了一個陰涼的坡地坐下，開始支起魚竿，掛上魚餌——這些活我曾幫助父親做過，還不算陌生。然后將魚線拋到湖面，看著魚鉤沉入水底。大功告成，只等魚兒上鉤了！

盯了一會兒魚漂，一動也不動。我漸漸地喪失了耐心，開始四處張望。

有魚上鉤了！湖水突然激蕩起來，魚線繃得直直的。魚被拉出水面時在水上劃出一道弧線。好大的一條鯉魚！只可惜不是我釣起來的。

仿佛是一個前奏，整個池塘變得熱鬧起來，此起彼伏。垂釣者紛紛收線，起魚。我仿佛置身于魚市之中，看到各種各樣的魚被釣起，而我卻一無所獲。雖然我的魚漂也動過幾次，但是提起竿來，除了滴落的水珠外，空蕩蕩的。

我原本以為自己能夠很平靜地面對一無所獲，因為一開始我就沒有抱多大的希望。但是，當其他人不斷釣上魚來時，我的悠然自得的心態開始動搖了，許多想法變得可疑了。我突然發現自己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冷靜和理智。

我開始留意周圍的垂釣者，于是，杰克進入了我的視野。

與杰克的相識，使我開始相信命運。至今我依然為自己能在涉世之初認識這位睿智的長者而感到慶幸，他改變了我對人生的看法。許多道理我雖然在課堂上聽過，在書本上讀過，但是，在一片澄凈的天空下，面對湛藍的湖水，它是如此深刻地印入了我的心靈。

杰克——當然一開始我并不知道他就是那個為人所景仰的偉大的企業家——坐在離我不遠的岸邊，不斷拉動手中的魚竿，一條，又是一條……上鉤的魚忽而掙扎著在水面上劃出一道弧線，忽而一個空翻騰出水面。魚線一張一弛，頗有節奏。經過一番較量，上鉤之魚的力氣漸漸減弱，快到岸邊時，被一網兜起……處處顯現出釣者的力度和技巧。

我的神態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向我微笑著招招手。那笑容使我產生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卻又無法確定在什么地方見過他。我也禮貌地向他點頭示意。

“我叫雷恩·吉爾森，我想坐在這里，希望您不介意。”

“當然不。”他微笑著說，“我叫杰克。一起喝一杯？”

杰克！一個熟悉的名字，加上似曾相識的微笑，我突然想起來了。

“杰克……您是杰克？”

“是的，杰克！很奇怪嗎？”

當然覺得奇怪。任何像我這樣畢業于商學院的年輕人都會感到驚奇，居然在這樣偏僻市郊的鄉村池塘邊碰到一位世界著名企業家、跨國公司總裁、哈佛大學管理學教授。我曾無數次在電視上看到對他的訪談，也讀過許多關于他及其管理的公司的報道，以及他自己撰寫的經濟分析文章。

他是我的偶像。而此刻，他就坐在我的面前，他那和藹可親的面龐上洋溢著微笑。

“見到您十分榮幸，杰克先生！”我并不想掩飾自己的興奮。

“我也是！”他舉起啤酒杯，輕輕地碰了碰我的杯子。

“收獲如何？”

我搖搖頭，顯得有些窘迫。杰克聳聳肩，表示自己的遺憾和同情，沒有任何諷刺的意味。

“我讀過您的一些著作，我想……”我遲疑了一會，但還是覺得不應該放棄這次當面向一位偉大企業家請教的機會。

“謝謝！但現在我只想談釣魚。”他依然微笑著。

我頗為失望。我所了解的杰克不僅是一位智者，而且是一位年輕人的導師，對年輕人總是孜孜不倦地給予教誨。但是，現在他卻只想談釣魚。

“但是，我對釣魚一無所知。”

“那么你為什么會來這里，而且帶著整套漁具？”他看了一眼我手邊的漁具，“不錯的魚竿。”

“我來釣魚不過是為了消遣。這些都是我父親留下的。”

“消遣？”

“是的，我剛剛大學畢業，這是工作前的最后一個假期，我想放松一下。”

“你知道自己手中魚竿的價值嗎？”他突然轉移了話題。

“不知道。這是我父親留下來的，他是一名釣魚高手，以前經常在這一帶釣魚。”我強調魚竿的來歷，是想再次告訴他我對釣魚興趣并不大。

“擁有一根好魚竿，卻不知道它的價值，也不知道如何去使用它。”

杰克拿起我的魚竿，仔細端詳著，突然問道：“你父親叫什么名字？”

“海格·吉爾森。不過他已經去世了。”

“對不起……海格·吉爾森……是你父親？他可是我的釣魚教練。”

“我父親……您的釣魚教練？”我無法將一個默默無聞的工匠和眼前這位世界知名企業家聯系起來。

“是的。許多年前，也就是在這里，他教我如何釣魚，而且改變了我的許多觀點。”停頓了一會，杰克接著說，“他是一名真正的釣魚高手，他的釣魚哲學影響了我的商業理念。”

“釣魚哲學？”

“是的，釣魚哲學！它不僅能教會你如何釣魚，如何釣到大魚，而且是一種頓悟和人生思考。你父親難道沒有和你談起過他的釣魚哲學嗎？”

“我從小就對釣魚沒有興趣。”其實我真正不感興趣的是父親的嘮叨。如果當初我能像杰克一樣認識到父親的價值，也許現在我也成為釣魚高手了。

“真遺憾，不然我們也許有更多共同的話題。”

“但是，我還是希望能得到您的指點，我讀過您的許多著作……”

“很抱歉，今天我不想探討商業問題，也許我們可以繼續剛才的話題，”杰克禮貌地拒絕了我的請求，“我想它對你同樣有意義。”

我看不出討論釣魚問題對我有什么意義，我不過是一時興起，想放松放松。雖然遇到了杰克，雖然知道我父親居然有這樣一個了不起的學生，但這并不意味著什么，絲毫不能改變我對釣魚的態度。

“那么，您能告訴我怎樣才能釣到魚嗎？”我覺得自己問的這個問題有些愚蠢，但是我的確找不出更好的話題了，而這個問題目前是如此迫切。

“你得先告訴我，你想釣什么樣的魚？”杰克突然笑起來，“許多年前，我提的問題和你剛才問的一樣，而你父親就是這樣回答我的。”

“這個有關系嗎？”

“當然，而且十分重要。”杰克肯定地說。

“但是，我來釣魚只是想休閑，只是想放松自己的情緒，所以并不在乎釣到什么魚……我并不想成為釣魚專家。”我再一次強調自己不想成為釣魚專家，來表示自己對這個話題的厭倦。

“難道你認為我將釣魚當成職業嗎？事實上，除了那些釣魚教練，這里的每個人都是將釣魚當成一項娛樂。但是，只有釣到魚才能給你帶來愉悅感，你才能有真正的情緒放松。如果你只是想來放松放松，不想為釣什么魚而傷腦筋的話，那么你為什么不躺在草地上曬太陽呢？”

我同意杰克所說的“只有釣到魚才能有真正的放松”的觀點，因為我上午已經經歷了一場心理考驗——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欲望。

“這就是你所說的釣魚哲學？”

“如果你認為是，它就應該是。在釣魚和人生之間，也許有一條線連通著。”

（鄭凡摘自天津科學技術出版社《選擇比努力更重要》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