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婦偷人

徐國泰

孫老漢平生就愛喝酒，有酒瞇瞇笑，沒酒心發跳，一日三餐少不了要嘬上一兩盅，大家送給他一個綽號叫“酒葫蘆”。“酒葫蘆”兒子在南方打工，上個月回來結了婚，臨走時叫愛人春枝要好好孝敬爹，說爹就愛幾杯老酒，以后一定別忘了爹這點小小的愛好。

“酒葫蘆”早年喪妻，過慣了單身日子。春枝進門后要公爹在一起過，但“酒葫蘆”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說一個人吃小灶好，飯菜硬點軟點自便，起床早點晚點自由。春枝是個孝順老人的好青年，就隨爹的便，兩人雖不在一口鍋里吃飯，但只要有好吃的，她都會留上一份，送給住在隔壁的公爹。這一來，“酒葫蘆”逢人就夸春枝是個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媳婦。不料好景不長，兩個月后，這一對親如父女的公媳，卻鬧出了一連串的矛盾。這事還要從下種育秧時說起。

陽春三月，草長鶯飛，谷種下田。春枝這天正準備扎個草人趕鳥護秧。“酒葫蘆”說，今年就不用扎草人了，護秧田的事交給他。春枝想，爹平時除了打打牌，聊聊天，也是閑著無事，既然他主動提出看秧田。那就把這事交給他吧。

有天上午，“酒葫蘆”看秧坐在田埂上正打瞌睡，忽聽有人說，二麻子酒坊釀的糯米酒出鍋了。“酒葫蘆”喝的酒都是在那兒打的，他馬上提上酒瓶向酒坊趕。可不料回來時在路上摔了一跤，酒瓶打破了，酒流進了路上的車轍里。看著車轍里的酒，“酒葫蘆”心疼極了，丟了舍不得，舀又舀不起來，急得直跺腳。后來他想了個辦法：找來一根麥稈草，一頭放在車轍里，一頭放在嘴里，趴在地上“叭噠，叭噠”吸起來，邊吸還邊叫：“好酒，好酒!”

由于吸酒過量，“酒葫蘆”不一會就醉了個一塌糊涂，把肚子都吐空了，仰在路上睡了一下午。到了傍晚，才被人發現扶回了家，第二天還昏頭脹腦的，路都走不穩。

“酒葫蘆”醉酒是常事，可這回卻把看秧田的事給耽誤了。后來人家的秧苗出得齊嶄嶄、嫩青青，可春枝的秧田像個禿子頭，谷種早被鳥雀吃了。幸好有人幫她在別村聯系了秧苗，鄰居三奎又一塊幫她挑，好歹算把秧插下去了。打這以后，春枝就不肯再打酒給公爹喝了。春枝說：“你這個當爹的，也太不像話了，你如此貪杯，誤了我種田的大事不說，差點連自己的老命都搭上了。”春枝打算先讓爹熬著點，好長點記性，過些日子再給他送酒過去。哪知倔脾氣老漢不理解兒媳的一片好心，酒癮一發作，就到處說媳婦的壞話，什么春枝不會過日子呀，隔三岔五的不是魚就是肉；什么媳婦嘴饞身子懶呀，常常日頭曬屁股，還在睡懶覺；還說媳婦記恨心重，報復心強，就為上次看秧田的那點小事，就不再打酒給他喝了……說了這些還不解恨，希望有一天能抓住媳婦做錯事的把柄，好讓自己出出氣。終于有一天，這樣的機會來了。

那是半個月后的一天晚上，有個親戚辦新屋酒，“酒葫蘆”喝得醉醺醺的回來，經過媳婦窗前時，猛然看見房里有個大個子男人，背對著窗口，雙手抱著媳婦朝床上走去。“酒葫蘆”一驚，以為看花了眼，趕快揉了揉眼，再仔細一看：沒錯，真真切切!這個大個子不是別人，就是鄰居三奎!男人把女人往床上抱，接下來要做的事，當然誰都明白。“酒葫蘆”是個思想很封建的人，認為一個人如果看到了男女之間的那種事，就會晦氣纏身，災禍臨頭。他一邊嘆息，一邊像躲瘟疫似的溜進了自己的屋里。

“酒葫蘆”往床上一倒，酒醒了一大半，他怎么也睡不著。他想，兒子在外頭辛辛苦苦地打工，可你王春枝卻在家里尋快活!我知道三奎常幫你干些重活，你很感激人家，可感激也不能把身子給人家呀!第二天，他就把這事悄悄告訴了村尾的快嘴婆。快嘴婆就愛傳播新聞，轉背就說了出去，沒幾天時間，整個村莊都知道了這件事。

自從出了這件丑事之后，春枝一連幾天都沒有出門。“酒葫蘆”暗自幸災樂禍：好嘛，你現在也覺得不好見人了!有天大清早，快嘴婆又跟胖嫂嚼舌頭：“嘻嘻，又一個好新聞。”胖嫂問是不是“酒葫蘆”家的事?快嘴婆答得很快：“可不是嗎，我告訴你，現在王春枝偷人的膽子越來越大了，三奎經常晚上去她家。前晚王春枝還留三奎在家過了夜，三奎天亮出門時，又讓‘酒葫蘆碰上了。”胖嫂氣憤地說：“村干部天天在說，要構建和諧社會，可對這種丑事為什么不管管?”快嘴婆很老道地說：“這男盜女娼的事，一旦沾上手，就跟抽大煙一樣，斷不了!幸虧旁邊還有個老不死的義務監督員，要不鬧翻了天。還沒人知道呢。嘻嘻!”

就在輿論越來越大時，村里廣播響了。村里最近正在開展“構建和諧社會大家談”群眾活動，村主任孫海播了一個通知，通知說，下午召開群眾會，通報本村正在傳播的新聞，并由當事人和目擊者發言。通知一播，立即在全村引起了轟動。大家都知道這個新聞其實就是“酒葫蘆”家的丑聞，所以下午到會的人特別多。

會議一開始，孫海就說：“今天要通報的新聞，就是這些天傳得沸沸揚揚的王春枝紅杏出墻的事。這事反響很大，村委會決定開大會來講講這件事。王春枝本人主動提出，這事與其背后躲躲閃閃地說，不如在會上來個竹筒倒豆子，全盤托出更痛快。”

孫海剛說到這里，“酒葫蘆”馬上反對。他說：“大侄兒，女人偷人不要臉，這是一樁丑事，怎么能在會上公開呢?”“大叔，你這觀念不對，”孫海立即反駁，“家丑也要外揚，揚揚也有好處，可以警醒人，教育人。下面就讓三奎先講講那晚事情的經過。”

三奎摸了摸頭，紅著臉說：“那怎么好意思說呢?”快嘴婆在一旁冷笑道：“事情都做了，還不好意思說?”

“我來說!”春枝見三奎吞吞吐吐，立即自告奮勇開了腔。大家以為這下好戲開場了，都屏息靜聽，會場靜得連根針落地都能聽到。

事情是這樣的：那天晚上，春枝在房里做針線活，可能是白天勞累過度，不一會就打起了瞌睡。當她一個激靈驚醒了的時候，想挪動身子。手腳卻不聽使喚了。原來她房里有個煤氣灶，這灶過去是放在廚房里的，她怕被偷就移到臥室來了。晚上她一邊燒開水，一邊做針線，漸漸打起了瞌睡，后來水燒開了漫出壺外澆熄了煤火，煤氣就在房里蔓延了開來。等到她驚醒過來時，卻已經不能動彈了，最后因煤氣中毒倒在了地上。

就在這時，三奎正好放秧水回來，路過窗前，聞到了一股刺鼻的煤氣味，再往窗縫里一看，不好!春枝倒在地上。他馬上不顧一切地沖進屋里，關了煤氣灶，打開窗戶。然后把春枝抱上了床……

春枝最后說，她中毒后，三奎很關心她身體的恢復，白天沒空去看她，晚上給她送藥，前天大清早，還給她送過一回魚。

“我來補充一點，”三奎開口道，“你們知道春枝中毒那晚做的啥針線活嗎?原來她公爹穿不慣買的鞋，春枝是熬夜在給公爹做布鞋。”

“啊?是這么一回事!”在場的人都吃驚了。

“春枝的心腸真好!”“春枝真是個好媳婦啊!”會場一片贊揚聲。

“‘酒葫蘆太不像話了!”直性子大老張嚷了起來，“胡亂造謠，惹是生非，他要向春枝和三奎賠禮道歉!”“對，要認錯，要道歉!”會場亂哄哄的嚷成一片。

“酒葫蘆”怎么也沒有想到是這種情況，早知如此，抬他來他也不來。大家嚷著要他賠禮認錯，他心里說：公爹向兒媳賠禮，那不把老臉全丟光了?這是萬萬使不得的。可不認錯吧，又眾怒難犯!他恨不能找條地縫鉆進去!

“春枝爹，外頭有人找您!”就在他騎虎難下時，孫海媽在外面大聲喊了起來。“酒葫蘆”趁機逃也似的溜了出去。

當晚春枝買了菜，打了酒，做了一桌飯，把公爹、孫海、孫海媽。以及左鄰右舍都請了去。酒過三巡，她激動地說道：“今天把大家請來陪我爹喝幾盅，給我爹壓壓驚。這些天，我沒給他送酒過去，爹心情不好，我能理解。娘過世早，爹一個人很孤單，過得很不容易。可爹不該亂造我的謠，俗話說，口水能淹死人，那謠言一出，你知道多少人在我背后指指點點嗎?它對我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呀!我在大會上說明真相，為的就是要還我一個清白，討回一個尊嚴!”

“春枝說得對，”孫海媽接過了話題，“人的尊嚴比什么都重要。他大叔，您今天在會上難堪時，是春枝叫我把您喊出了會場，這是為了不讓您太丟面子啊!”

春枝抽身從房里拿出了一雙新布鞋，遞給“酒葫蘆”說：“爹，這是我特意給您做的。您看合腳不?”熱淚頓時從“酒葫蘆”的眼眶里滾了下來。

從這以后，穿上了新布鞋的“酒葫蘆”，走路更踏實了，心情也開朗了，常常還哼上幾句小調呢。哼完哈哈一笑，滑稽地說：“剛跟老伴學了幾句。”聽的人一驚：啥?“酒葫蘆”討老伴了?一打聽，原來是前些天，春枝摸獎摸了臺彩電，她把彩電送給了公爹，“酒葫蘆”就把這彩電當成是他的老來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