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你救到底

徐志義

我母親是個退休的中學教師,她心地慈悲,樂善好施。一天下午,我和母親去公園里散步,見一個瘦瘦的小伙子跪在地上,臉前鋪著一張白紙,白紙上寫著:我是一個高中生,今年考上了大學,家鄉受了災,家里又不幸失了火,房子、衣物、糧食都被燒光了。我想上大學,跪拜各位好心人,可憐、資助我。紙上還壓著一張大學錄取通知書。母親看完就掏兜,我趕緊上前擋住,拉她走開,說:“一看就是假的!你忘了那個乞丐?!”

三天前在街上,一個乞丐可憐巴巴地求母親,說三天沒吃飯了,快要餓死了!母親說,你跟我來吧。來到一個飯店,母親進去買了飯菜,卻不見了那個乞丐。飯店里的人告訴母親說,他不是餓,是向你要錢!買的飯菜白扔了,母親氣得心臟病發作。這個瘦小子明明也是個騙子,是母親看不出來呢,還是好了瘡疤忘了痛?我說母親:“滿公園的人都看出他是個騙子,是寄生蟲,就靠您這種人養活呢!”母親苦笑,說:“英英,我試試他!”

母親又上前,從兜里掏出的不是錢,是紙和筆。母親對那個跪著的瘦小子說:“你起來,我出兩道高中的數學題,看你能不能做出來。”母親說了往紙上寫題,那個瘦小子也站了起來。母親把寫好的題給了他,讓他去做。我抱著母親樂:“媽,這回您學精了!”母親拿眼瞪我,我趕緊改嘴:“媽媽真英明!他保準逃跑!”

出乎我的意料,那個瘦小子沒有逃跑,他把題做出來了,雙手遞給母親。我也勾著頭看,看不懂。母親認真看了,說:“全對!”母親問瘦小子:“你上大學要多少錢?”瘦小子低著頭說:“好幾千元。”母親說:“你跟我回家吧。”

更出乎我意料的是,母親拿出了1萬元,嚇得瘦小子不敢接。我說:“媽,二三百元就行了,你這不是嚇人家嘛!”母親說:“我是不要他再去跪地求人了,太傷自尊了!我這是借給他,日后要還的!”瘦小子聽了這話,趕緊掏出筆,要了紙,寫了一張借條。瘦小子跪地朝母親磕頭,叫了一聲:“媽!”拿著錢走了。

母親心善,還傻大方,我埋怨:“媽!你的心咋會那么好呢!不,咋會那么軟呢!”母親說:“英英,媽的心要不軟,會有你嗎?!”一句話,戧得我啞口無言,我是媽媽撿來的棄嬰,要不然你咋會看著我像她的孫女呢!

瘦小子名叫王應成,在我們本市上大學。王應成出于感恩,星期天和節假日,經常來我家幫著干活。我的兩個哥哥都在外地工作,很少回來,有王應成經常來,家里顯得很熱鬧。我媽待王應成像親兒子,王應成看我像親妹妹,我也喜歡上了他,喊他小王哥哥。王應成突然長高了,很帥氣,他該來沒來的時候,我會很想他。可是,母親突然不讓他來了,母親說:“小王啊,節假日你要打工掙錢,培養自立能力。”母親還笑著說,大學畢業掙錢了,要先還債。呵?!這話連我聽著都感到不舒服,王應成也就不常來了。

王應成在上大學的幾年里,學習努力,成績優秀,獎學金、助學金、還有他的節假日做家教掙的錢,夠他用了。母親很高興,說小王這孩子聽話,有出息,還要我向他學習。母親有職業病,總是愛諄諄教導別人,我哪點兒不好了?還給我找了榜樣!不過,我不和母親計較,我從不惹母親生氣,母親有心臟病,生氣會犯。也許是這,她看我柔軟,要我剛強。放暑假,我也去打工掙錢,她跟著我去當保姆,惹人笑話。就這,我也不惹母親生氣,她還是心疼我呀!我知道,她不為錢,她是從不把錢放眼里的。可是,后來發生的事情,令我不解!

小王哥哥大學畢業參加工作頭一年,來我家,拿了個高檔彩信手機。母親看著不高興,說:“你剛參加工作,怎么能用這么高檔的東西?”小王哥哥說:“我怕別人瞧不起我。”母親說:“什么瞧起瞧不起,我是說你現在根本就不該買手機!”“那買什么?”“先還債!”母親厲聲說。小王哥哥臉色一赤一白。這次他來,拿了很重的禮物,卻沒吃飯就走了。

小王哥哥走后,我第一次和母親生氣,說母親犯傻,不多不少,當初二三百元就打發的事情,你出手給人家1萬元,五年都等了,這會兒急著逼債。你了解我們年輕人嗎?誰不在趕時髦啊!我說著,都氣哭了。可母親說:“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我大聲吵:“人家不懂,就你懂,看你把小王哥哥得罪了吧!”

小王哥哥果真不再來了。我從中和解,給小王哥哥打電話,說母親不是要債的意思,母親從來沒有把錢看在眼里,母親那段兒精神不好,不正常。你該來可還來啊,母親想你,母親可是把你當成了親兒子,母親可是有心臟病,可別讓母親犯病了。

第二年,小王哥哥又來了,還帶著個女朋友。母親見了更不高興,說:“小王啊,你怎么可以談朋友了?債還沒還呢!”這回,母親把小王哥哥得罪得更苦,小王哥哥話也沒再說,就領著女朋友走了。母親再次逼債,把我電話上和解的話也露了。我強壓火氣,替小王哥哥說話:“媽,人家帶個女朋友來,不是要你高興嗎,你怎么不懂事兒啦?”母親說:“不懂事兒的是他和你,不是我!”哎呀,把我也扯上了,我是她撿來的呀!我氣得要哭,憋著不哭出來。不說了,再說肯定惹母親生氣,我要是把母親的病氣犯了,可就沒良心了!

過了好長時間,我又給小王哥哥打電話,要他把錢還了,沒有1萬元,一次少還點兒也行,為了不使母親生氣。小王哥哥聽了不高興,說:“你媽太反常了——過去他總是咱媽咱媽,現在分開了——你們家根本就不缺錢,再說,你媽的退休工資比我的工資還多,也太為富不仁了!”小王哥哥這話我聽著不順,他怎么是這個心態呢?我幾乎是求他說:“你還是把錢還了吧,媽有心臟病。”小王哥哥竟說:“那我管不著!”說完,把手機關了。

我沒有把小王哥哥的話對母親說,我怕!我只是對母親說:“媽,您以后別做好事了!”可是,母親念念不忘小王哥哥,是她不忘那1萬塊錢吧?母親給小王哥哥打手機,沒了信號,又給他單位打電話,單位說他調走了,去了另一個城市。顯然,小王是躲了。母親的心臟病犯了。

兩個哥哥嫂嫂都從外地回來了,我沒敢告訴他們母親的病因,因為我問過母親,是不是因為小王哥哥?母親點頭。“為那1萬塊錢?”母親搖頭。“那是為什么?”“我——操——他——的——心!”母親吃力地說。我實在不解,她還操小王哥哥什么心?我認定,是為那1萬塊錢!我去那單位了解,知道了小王哥哥去的城市和單位。

我找到了小王哥哥,小王哥哥看見我一陣驚喜,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小妹這么漂亮啊!我真是舍近求遠!”我說你什么意思?他說我和原來那個“吹”了。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嗔著臉說:“你把債還了吧!”我把他當年寫的借條拍在桌上。他連聲說:“中,中,我還!我還!”他讓我等著,去銀行取了款。我拿到錢,拒絕他的挽留,趕緊回來了。

母親去世了。我看到了母親留給小王哥哥的遺書。我哭,哭母親,哭小王哥哥,也哭我自己!

小王哥哥來了,還給我買了戒指。我不接,心懷氣恨,把母親寫給他的遺書遞交了。

小王:

我催你還債,不是為錢,為錢,我當初就不會給你。我是在教你應該怎樣做人,如果你連怎樣做人的道理都不懂,我當初就白救你了。我是要救你救到底啊!

母字

王應成反復看,久久沉思,而后,他來到母親遺像前,深深地低下了頭。■

(責編:丹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