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刺的玫瑰

林樹榮

一

六年前的一場車禍,奪去了玫瑰公公的性命,幸虧她對婆婆無微不至地照顧,才使婆婆從喪偶的陰影中走出來。誰知屋漏偏遭連陰雨,兩年后她丈夫做生意虧了本,還欠了一屁股債。為了逃避債主的催討,丈夫趁境外旅游的機(jī)會逃之夭夭,一去便杳無音訊。四年來,她和婆婆相依為命,支撐著這個家。

今年,玫瑰所在的單位倒閉了,她失了業(yè),每月只拿百把塊的生活費(fèi),這對她們婆媳倆來說好比是雪上加霜!不少人對玫瑰說:“你丈夫四年沒有消息,可以向政府報失蹤或死亡,你可以重新嫁人,何必跟著你婆婆過苦日子?”玫瑰卻說:“不,我不能拋棄婆婆,她沒有社保,我走了后叫她怎么生活?”“她兒子這么狠心不管老娘,你這個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外姓人更沒有責(zé)任,這事說到天邊也是有理的!”“做人不能這么不講良心,畢竟婆婆是我的親人。再說尊敬老人是人人都要遵守的社會公德。”那些人聽了都搖著頭,心說她是傻瓜。

玫瑰的婆婆姓邱,鄰居們都叫她邱嫂。她打聽到有個姓張的遠(yuǎn)房親戚在附近開了家餐館,正缺人手,便去找他。那張老板是個豆莢里也要榨二兩油的人,知道她們婆媳無依無靠,便欺負(fù)她們,說只能發(fā)一個人的工錢。邱嫂不跟他爭,心想能管她們婆媳的飯已經(jīng)不錯了。

其實(shí)她們一天的工作量很大,從早到晚幾乎沒有停歇的時候,因?yàn)椴宛^還兼做盒飯生意,所以玫瑰還得在門口拉生意。為了掙這份工資,玫瑰只得漲紅著臉吆喝:“本店有盒飯供應(yīng),兩葷一素一湯,才5塊錢,經(jīng)濟(jì)實(shí)惠,千萬不要錯過!”她人長得漂亮,嗓音甜美,來吃盒飯的人還真不少。

一個下雨天,她撐著雨傘在門口拉客,一輛小轎車“吱”的一聲在她面前停下,一位年輕男子從車窗里探出頭:“喂,小姐,我們要包飯,你們能不能送?”她聽了心中一喜,馬上回答:“送,送!”年輕男人便下了車。她馬上過去把自己的傘替他撐著,那男人感動地說:“不好意思,怎么能讓你淋雨呢?還是我來撐吧。”說著從她手里拿過雨傘。

那男人是一家汽車修理廠的老板,叫丁翔,手下有好幾十個員工。張老板見玫瑰接來這么一筆大生意,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于是玫瑰每天又多了一件事,替丁翔廠里送幾十份盒飯。

玫瑰把幾十份盒飯送到汽車修理廠,丁翔見她兩手提著沉沉的塑料袋,皺著眉問:“怎么叫你一個女子送?”

玫瑰笑笑道:“不累。老板店里就雇我和婆婆兩個人。”丁翔鄙夷地罵了聲:“真摳門!”

這天,店里來了一批光雞。玫瑰和婆婆把雞從蛇皮袋里倒出來,正要放進(jìn)水盆里洗,張老板上來制止:“這不用你們做,我自己來。”他可從來沒這么客氣過,玫瑰感到奇怪,便多了一個心眼,注意老板的一舉一動。只見張老板把雞拿進(jìn)庫房,把門關(guān)死了。一會兒他從庫房出來,把兩只雞扔給她們:“把這兩只雞洗干凈,晚上要用。”玫瑰更是納悶,不是不用她們做嗎?怎么……莫非這批雞肚子里有名堂?她把心中的疑問告訴婆婆,婆婆勸她說:“我們只管干活,別管老板的事。”

晚上來了幾位客人,估計是老板的朋友。張老板熱情有加,精心燒了一桌菜,又開了兩瓶茅臺酒。“我們要吃一會兒,你們先下班吧,碗碟明天再洗。”張老板吩咐她們。玫瑰對婆婆說:“你先回去吧,我在這里收拾。”怕張老板趕她走,她故意殷勤地為他們斟酒。

“張老板,你艷福不淺啊,打哪兒弄來這么漂亮的小妞?”一位客人斜著醉眼問。張老板打趣說:“怎么,你看上她了?她可是早就嫁人了。”“喲,一點(diǎn)也看不出,不過嫁了人的可能更夠味呢!”“哈哈哈……”滿桌人都放肆地笑了起來。“小姐,你的芳名……”“叫玫瑰。”張老板介紹說。“玫瑰?好漂亮的名字!真是人如其名哪!”“哈哈哈……”滿桌又爆發(fā)出一陣淫蕩的笑聲。見他們這么喜歡玫瑰,張老板便不好意思催她走了。

玫瑰邊應(yīng)付著,邊把吃空的碗碟拿到廚房去洗,耳朵卻豎著,眼睛瞟著,看他們跟張老板到底搞些什么勾當(dāng)?她看見張老板到庫房拿來一個塑料袋,把里面的東西分給他們,他們掏錢給他,都是厚厚一大疊!什么東西這么值錢?她心中疑竇叢生。

客人吃罷飯走了。張老板走進(jìn)廚房,冷不丁從后面一把抱住玫瑰!玫瑰早就看到他進(jìn)來,可沒想到他會這樣!邊掙扎著邊喊:“張老板,你放手!不然我要打110喊警察了!”可他只當(dāng)沒聽見,涎著臉說:“玫瑰,我喜歡你,你是漂亮,怪不得我的朋友都這么夸你。只要你跟我好,錢我有的是!”說著手在她胸前不規(guī)矩起來。玫瑰悄悄把手伸到他下身,狠狠地捏了他一把!疼得他“哇哇”直叫松了手。

“不是你酒喝多了,我非叫警察不可!”她板著臉說。見她并不怎么惱怒,張老板骨頭又輕了:“嗨嗨,你的手也太重了。我真的喜歡你,我有錢,你看——”說著把拎著的塑料袋提到她面前。玫瑰一看,里面少說也有3萬塊錢,她裝作貪婪的樣子:“哇,這么多!你這錢哪來的?一定是做非法生意賺來的!”“嘿嘿,嘿嘿!”張老板一副既想賣弄又怕她知道的樣子。“好,不說算了!”她假裝生氣地背過身子。張老板忙滿臉堆笑:“好,我告訴你,是白、白……”“啊,毒品!”“噓——輕點(diǎn)!你可不能告訴你婆婆!”“我不會的。我和婆婆在你店里干活,你倒霉,我也沒好處。”張老板這才放了心。

二

一個多月后,店里又進(jìn)了一批光雞,張老板照例把雞拿進(jìn)庫房,關(guān)緊門在里面搗鼓。突然一輛警車呼嘯而至,沖進(jìn)來好幾個警察,使勁把庫門撞開,從雞肚皮里搜出好幾包毒品。把張老板逮了個正著!

當(dāng)警察押著張老板出去時,他狠狠地瞪了玫瑰一眼:“肯定是你這臭女人報的警!”玫瑰頭一昂,響亮地說:“對,是我報的警!我不許你這臭流氓再害人!”等他們出去,婆婆責(zé)怪道:“我不是叫你別管閑事,你怎么……唉,好壞他也是咱們的親戚,照顧我們吃飯的。”“我寧愿餓死,也不吃他這口飯!販賣毒品是傷天害理的事,這要害多少人家破人亡啊!”“可你把自己的飯碗砸了。”婆婆不無擔(dān)心地說。“天無絕人之路,我會找到工作的。”玫瑰胸有成竹地說,“媽,有我一口吃的,就絕不會餓著你老人家!”

玫瑰去了丁翔的汽修廠,自告奮勇說:“我替廠里燒盒飯,保證一周里沒有重復(fù)的菜,還有熱湯喝。”丁翔聽了很是高興,建議說:“你不用在家里忙,我這里有空余的地方,稍稍整理一下,添置一點(diǎn)廚具就可以了。你就作為我廠里的職工,天天到這里來上班。”玫瑰感激不已,連聲道謝:“謝謝,那太謝謝你了!”丁翔笑笑說:“不用謝,從打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個好心的女子。你丈夫不辭而別把老娘丟給你,你卻無怨無悔地承擔(dān)起照顧老人的義務(wù),你有顆金子般的心哪!”“這你也知道?”玫瑰很是吃驚。丁翔揚(yáng)揚(yáng)桌上的一張報紙:“《老年報》上登著你敬老的事跡呢!”玫瑰這才想起前些日子街道干部曾帶一個記者來采訪過她,她早就把這事給忘了。

玫瑰說到做到,天天把飯菜做得噴噴香,每頓不少于四個菜,煲的湯非常鮮美,職工們個個朝她翹大拇指。她空閑時,還到丁翔的辦公室?guī)椭驋?整理桌上雜亂的文件。

這天,她在廚房往一只只餐盤里打菜,一名工人進(jìn)來倒水喝,趁她不防備,在她屁股上擰了一把。玫瑰頓時火起,操起菜勺往那工人頭上砸去,菜勺在他額頭上劃了一條口子,血汩汩地淌了下來。那工人去找丁翔惡人先告狀,丁翔吃了一驚,到廚房找玫瑰了解情況。當(dāng)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把那工人狠狠罵了一頓,并要他向玫瑰道歉,不然就開除他!那工人沒辦法,只得向玫瑰認(rèn)錯。

工人們私下說:“這玫瑰是漂亮,但好看不好摘,刺厲害著呢!”

三

一天下午,玫瑰正在辦公室?guī)兔?忽然身后響起一個嬌聲嬌氣的聲音:“喲,丁翔,你從哪找來這么漂亮的女秘書?”她回身一看,那是個三十上下、打扮妖艷的女人。丁翔忙打招呼:“喲,是金小姐!好久不見了,今天怎么有空到這里來?”金小姐裝腔作勢道:“跟你一樣忙啊!你現(xiàn)在不一樣了,身邊有人陪著,一點(diǎn)不寂寞,恐怕把我這個老朋友忘得一干二凈了吧?”“金小姐,干嗎說得那么難聽?我這個小廠要什么女秘書?她是我這里的職工。”“噢——是職工?”她的態(tài)度馬上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輕蔑地哼了聲:“職工到辦公室來干嗎?來討好你老板?博得你老板的歡心?”

這女人說話這么尖刻,令玫瑰受不了,但看在她是丁老板朋友的面上,玫瑰強(qiáng)忍著。誰知金小姐以為她軟弱可欺,更是變本加厲:“喂,我告訴你,做人要掂量掂量,看自己配不配得上人家?你這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這女人竟這么肆無忌憚地?fù)p她,玫瑰再也忍不住了,走到她面前冷笑著說:“金小姐,我講個童話給你聽聽:有一只烏鴉,買來了五彩繽紛、非常漂亮的衣裳,穿在身上,來到美麗的鳳凰面前,搔首弄姿地向鳳凰大獻(xiàn)殷勤。鳳凰對它說……”講到此她突然換成流利的英語。金小姐傻愣愣地望著她搖頭:“你在說些啥,我聽不懂。”玫瑰一口氣講完,朝她笑笑轉(zhuǎn)身走了。

丁翔不禁哈哈大笑。金小姐問:“剛才她在說些啥?”丁翔止住笑道:“那鳳凰對烏鴉說,你穿得再漂亮,也是一只烏鴉,好看不起來。”金小姐聽了知道玫瑰是用童話在諷刺她,因?yàn)樗L得又黑又難看。她又羞又氣,臉一陣紅一陣白。

接著她天天到汽修廠來,坐在丁翔辦公室里沒話找話地閑聊。原來她早就看上了丁翔,怕玫瑰把丁翔奪走。其實(shí)丁翔對她一點(diǎn)意思也沒有,只因她是他的客戶,所以沒有得罪她。玫瑰照常上她的班,該做什么就做什么。金小姐坐了幾天沒看出什么名堂,自覺沒趣,便怏怏不樂地走了。

丁翔見玫瑰英語說得這么好,不由對她刮目相看,覺得她大材小用了,便要她幫助翻譯一些外文資料。她欣然答應(yīng),但仍然堅(jiān)持做飯,空閑時和晚上再翻譯資料。

這天下午金小姐又來了,看到玫瑰坐在辦公室里,便又浪聲浪氣起來:“喲,真當(dāng)上秘書了……”“請你安靜一點(diǎn),”丁翔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她在幫我翻譯資料呢!”金小姐過去看了一眼,頓時啞了口,灰溜溜地走了。

四

玫瑰怕傷了婆婆的心,悄悄到法院辦了離婚手續(xù),她不能為這個不負(fù)責(zé)任的丈夫守一輩子活寡,但她仍和婆婆住在一起。

玫瑰的為人和她的才干,使丁翔肅然起敬,他心中萌生了愛意。玫瑰自然也感覺到了,心中也有了他。兩人心照不宣,只是這層窗戶紙沒捅破罷了。

丁翔埋頭工作,把自己30歲的大生日給忘了。員工們卻記住了,偷偷和玫瑰商量要替他像模像樣慶賀生日。

這天他出差回來,一到廠里便覺得有種喜慶的氣氛,工廠門口張燈結(jié)彩,員工們見了他都笑嘻嘻的。他來到伙房,見玫瑰忙得不可開交,做了許多美味佳肴,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玫瑰,今天是什么日子這么熱鬧?”玫瑰笑著說:“你忘了今天是你30歲生日?”“啊——原來你們是為我……”丁翔十分感動,忙說,“你別忙了,我這就打電話給飯店,訂幾桌酒席。”玫瑰攔住他說:“用不著。我們都準(zhǔn)備好了。大家覺得還是在廠里辦好,一是熱鬧,二是節(jié)省。現(xiàn)在我們業(yè)務(wù)擴(kuò)大了,正需要錢,能省點(diǎn)就省點(diǎn)。”“玫瑰,你真是我的好當(dāng)家!”丁翔按捺不住激動,由衷地喊了起來。“你去準(zhǔn)備一下,洗洗臉,換換衣服。”“好!”丁翔答應(yīng)一聲走出去,在門口又停住了:“玫瑰,今天我也有一樣禮物要送給你。”“送給我?”玫瑰不解地問,“什么禮物?”“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晚上,工人們把燈拉到車間門口的空地上,中間長桌上放著生日蛋糕和琳瑯滿目的菜肴。在“祝你生日快樂”的樂曲中,生日宴會開始了,大家舉起酒杯向丁翔祝賀。丁翔舉杯向大家致謝:“感謝大家對我的厚愛!感謝大家對我事業(yè)的支持!”他和員工們一一碰杯,在跟玫瑰碰杯后說:“你是一個奇女子,既有德又有才。我有幸遇上你,感謝你平時對我的幫助,感謝你今天為我操辦了這么隆重的生日宴會。現(xiàn)在我就把一件珍貴的禮物送給你——”說完他拍拍手。

一個男人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玫瑰一看驚呆了,他竟是自己離婚的丈夫!丁翔笑著說:“我托人找到了朱先生,把他帶回來了。君子成人之美,我祝你們夫妻團(tuán)圓!”他想玫瑰一定十分高興,誰知她勃然大怒:“丁先生,謝謝你的成人之美!可是對這種對妻子、對母親不負(fù)責(zé)任的男人,我不屑一顧!再說我已經(jīng)跟他離婚,早已不是夫妻了。丁先生,我很失望,因?yàn)槟銈α宋业母星?”說完她掉頭就跑。

丁翔忙一把抓住她,極力向她解釋:“請你原諒,我確實(shí)不知道你跟他已經(jīng)離了婚,我這是好心做了壞事……”“你這是好心嗎?”玫瑰打斷他的話,“你是在逃避!你怎么也變得這么虛偽?明明心里不是這樣想的,卻要欺騙自己!你真是枉為男人,為啥不拿出一點(diǎn)勇氣來!”丁翔的臉騰地紅了,他鼓足勇氣:“玫瑰,我早就想對你說——我愛你!”淚水從玫瑰的眼眶中涌了出來,她顫聲喊道:“丁翔!”便撲進(jìn)了丁翔的懷里。

“好!”周圍的人轟然歡呼起來,朱先生見狀低垂著頭走了。“切蛋糕,切蛋糕!”有人大聲喊。玫瑰把刀塞到丁翔手里,兩人拉著手,一起朝蛋糕走去。 ■

(責(zé)編: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