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詩成
采民謠以觀民情這種事兒,咱老先人是有傳統的,如《伐檀》、《碩鼠》等,皆對貪官污吏揭露得入木三分。古之民謠,類乎今之段子也。最近聽到這樣一個奇段子,竊以為便頗具《伐檀》、《碩鼠》之妙:
你和他講道理,他和你耍流氓;
你和他耍流氓,他和你講法制;
你和他講法制,他和你講政治;
你和他講政治,他和你講國情;
你和他講國情,他和你講接軌;
你和他講接軌,他和你講文化;
你和他講文化,他和你講孔子;
你和他講孔子,他和你講老子;
你和他講老子,他給你裝孫子!
你是誰?他是誰?這個好理解——你是人民,他是“某些官員”。謎面如此,謎底為何?這個不難猜——什么都講了,唯獨不講理。
之所以向大家隆重推薦這個段子,實在是因為它雖然很短也很“搞”,卻非常有助于我們理解當下的“十萬個為什么”——為什么信任司法起訴官員強奸,關于強奸細節的筆錄卻被人家貼到大馬路上被二次羞辱?為什么抱怨幾句發發牢騷,就動輒遭遇彪悍的“跨省追捕”;為什么老老實實有秩序地參加公務員考試,排在前三位的都是局長大人的千金;為什么經濟適用房只要房價一“經濟”,馬上就被官員“適用”了;為什么你要上訪討個公道,地方官會不由分說把你塞進面包車送到黨校柴房里;為什么中國是個發展中國家,卻被忽悠著要支付全世界最高的油價……理解好了本段子的中心思想,這么多為什么就很容易心平氣和地理解了:他們什么都跟你講,可你講的和他講的偏偏不是一回事兒。
這幾年都在強調“表達權”,也就是要讓老百姓說話,為此有人還把“和諧”二字搞了一通拆字游戲,什么“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話說”。但如果老百姓吭哧了半天,說的話跟通過尾部向這個世界排放了一些氣體沒什么差別;如果老百姓天天說的,同某些官員天天講的,根本就是雞同鴨講牛唇不對馬嘴,結果不就成了老百姓自娛自樂、自說自話了嗎?中央倡導的表達權不就遭遇“階段性擱淺”了嗎?
在老百姓的七嘴八舌面前,官家也不再我行我素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了。老百姓在說,官家也在說,可每次“最終解釋權”好像都握在官家的手里。你說公仆要財產公開,他說這是隱私權,反問老百姓為什么不公開;你說要預算公開,他說這事兒很復雜,有些屬于國家機密,你瞎操什么心;你說油價不能升啊,他說國外又漲了咱得接軌啊,輪到國外都降了你喊著接軌,他說不行啊咱們國情特殊啊,你們這些人咋啥都不懂啊……得,他“總有理”,你“總被訓”!被訓幾句忍辱負重的中國老百姓還是“能夠承受”的,可被羞辱死、冤枉死、折騰死,恐怕只剩下家屬“情緒穩定”的機會了。
都說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為啥?人家三八大蓋兒,你赤手空拳,地位不平等,有什么必要跟你講理?人家左手牽公安干警,右手擎城管協管,“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空氣”,你就帶了一張嘴,就是再厲害,能厲害過方孝孺,厲害過聞一多?都說當下國人的基本狀態是焦慮、浮躁,按照心理學的說法,缺乏安全感,根子就在社會充滿不確定性——你想講道理,可能遭遇耍流氓;一旦你被逼得也想耍流氓,人家又跟你講法律。
所以,要想走出目前的困境,當務之急是打造一個“對話型”政府——能在官家和老百姓之間建構一種看得見、摸得著、想得到的對話與互動框架,遇到事情能在這個框架中“友好而愉悅地洽談”,用社會學家孫立平先生的話講,能讓社會矛盾迅速地進入“可治理狀態”,而不是如喪失魂魄的幽靈一般四處游蕩,積患成疾,再用“維穩費”來化解。公民意識不斷覺醒不假,可官家意識頑固不化,只會使矛盾越積越深,炸藥桶效應不斷發生。真要是這么個結果,還不如老百姓不覺醒,做一個快樂的愚民了。
天下講理的權力,都有倒逼與約束的力量,光靠掌權者自覺,是嚴重靠不住的。而要將當權者順利拉回到談判桌上,讓他跟你認認真真講理,不真金白銀地增大人民群眾手中的談判砝碼,不想辦法實現民主博弈的現實增量,光靠千條百條自律、承諾基本等于搞“官家形象的形象工程”。事實已經并將繼續證明:民主是一種觀念一種意識,更需是一套辦法;我們總得搞好咱們特色的這一套,而不能把天下公理搞亂了套。
題圖 / 公平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