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三則

徐百柯

教育之事,有時不平則鳴,有時欲說還休。每個個體生命、每種社會機體,都需筑造教育的層樓。如何登臨,如何舉目望前路——不妨來看教育三則。

勢

廣東省檢察院公布一批“精品案件”,公眾于是知曉了英德市教育系統的一起舊日窩案。教育局原局長受賄,相關調查引來超過一百名中小學校長自首,其中九十八名被認定涉嫌收取賄賂。英德全市只有六七十所中小學,這就意味著,全市幾乎所有中小學校長均涉案,包括一些前后任或退休者。

問題主要來自這座人口超百萬、中小學生達十五萬的城市的校服市場。校長們向檢方交代,他們收受了校服供應商幾千元到萬余元的“勞務費”。檢方考慮數額不大,贓款也已悉數上交,決定免予起訴,因此大部分涉案校長至今仍在職。

寬嚴相濟是刑事政策,屬法律考量。教育底線和教育者的人格操守,則須高于此。從英德窩案管中窺豹便知,市場之勢、官場之勢,竟已裹挾教育至此。那么,今日最基礎的訴求,該是選賢良剛正之人擔任教育職務。有操守者,方能拒絕去順應這樣的“勢”。更高的訴求則是教育家,能夠逆“勢”而為,挽狂瀾于既倒。

話說回來,雖然面臨轉型期,“時代病”得勢,但這哪里是真正的“勢”?個人拿出勇氣來,逆“勢”而為,才是真正的順勢而行——古往今來教育才是文明載體的恒常之勢。

這樣真正的勢,不必求諸遠,請校長們看看自家校園里立著的標語牌便足矣,“淡泊人生以明志,清廉處事方致遠”。

術

留級是一種尷尬,這種情景好想象。想留而留不得,這里面的尷尬就不是那么容易想象的了。成都盧女士的孩子讀初一,“當初給他報了實驗班”,結果本來中等偏上的成績,在這里卻長期處于倒數十名以內。孩子開始厭學、逃課,家長苦勸,最終說好:普通班,重讀初一。盧女士去找學校,校長卻一語擋回:義務教育階段不能留級。

媒體采訪記錄下的話頗有意思,像是在講一個古老故事,實際上,卻是新規:“留級也叫降級,以前曾存在過。當時,降級多少帶點強迫性,也出現過老師因為學生成績不好,怕拖了班上后腿而強迫學生降級的事情。而降級的學生也容易被其他學生歧視。可能因此,國家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就規定義務教育階段不能降級,因病休學的情況除外。”

事情在起變化。最近幾年,主動申請留級者逐漸多了起來,“大多數是因為學生成績不好,也有家長說,娃娃五歲多就讀小學了,和同班同學相比,心智顯得不太成熟,所以想再留個級”。答復幾乎是固定的:“這是國家法律規定,我們不能違法啊。”柔性需求在剛性規定前敗下陣來。

目前已有教育學者反思,對比“國外留級跳級都是允許的”,中國義務教育階段不允許留級、高中和大學階段不允許跳級的體制,“存在一定問題”。

規定和管理,可謂之“術”。當代教育諸多層面,尚需琢磨技巧,“優術”的空間,還大。

道

“因為iPod、iPad、Xbox和Play Station——我不會操作其中任何一個——的存在,信息變成了分心之物,變成了消遣解悶的方式,而不是給人帶來力量和解放的工具。”

聚集在漢普頓大學足球場上的千余名畢業生及其親友,不該對這番似乎“古板”的話感到排斥。這不光是由于發表演講的是他們的總統,更是因為,那是第一位使用黑莓手機的美國總統,是以“改變”為口號競選成功的美國總統。這樣一位被認為是代表著新氣象、能接受新時尚的領導人,卻在畢業典禮上對全球青年人趨之若鶩的時髦玩意兒有所抨擊,此事值得一想。

奧巴馬說,iPod和Xbox的時代并不總是有利于人們接受良好教育,為千百萬美國人提供娛樂服務的大眾電子設備會讓年輕人分心。而實際上,只有接受良好的教育方能適應這一“風云變幻的時期”,因為教育可以幫助人們穿越“博客、電視或者廣播的喧囂”,幫助他們找到真相。

所謂良好教育,應該是一種有堅定內核的體系。教育中總有一些不容游移、削弱的東西,那便是教育之“道”。道可明人,但很多時候它并非自明之物。它會隱身于紛繁中,消聲于喧囂中,只有足夠警醒的內心及相應的良性制度,方能加以把握。此之謂明道。

【原載2010年5月19日《中國

青年報》標題有改動】

題圖 / 前沿知識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