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全明
沒事,就看雞。
公雞領著一群母雞。
公雞是這群雞的領導。
領導是單從外表也能看出來的。
你看那公雞,心寬體胖,頭戴火紅烏紗帽,身穿五彩錦繡袍,爪子鋒利嘴巴刁。目光灼灼,雄視四方;鳴聲赫赫,達于九州。天賦神權,司陰陽晨昏之交替;地予異秉,得山川草木之精華。
古代農民起義領袖黃巢有詩贊公雞曰:
雄雞有五德,今朝見我鳴。頂上紅冠正,身披紫錦文。
心中常懷義,大叫兩三聲。喚出扶桑日,重教天下明。
雞領導的外表,已非庶雞百姓之可比。群雞見其怒而心恐懼,聞其吼則頭搶地。或戰戰兢兢,汗不敢出;或戰戰惶惶,汗出如漿;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吾見之,百思不得其解:彼,雞也;吾,亦雞也,吾何畏彼哉?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入雞群,焉知為雞之道?于是數日廢寢忘食,深入雞群,設雞處地,調查研究,發現雞領導御雞有術,其領導智慧絕不在我等自命為高等動物的人類之下。雞之能事,不一而足,姑且摘出一二,以為有志于此研究的人類之借鑒。
一曰貪天之功,以為己力,將自己神化。常言道:雄雞一唱天下白。似乎,天亮皆因雞啼,雞不啼,則萬古如長夜。其實,雞啼與不啼,天終歸要明,而雞之異于其他動物者,在于它能把握時機,貪天之功,以為己力。蟬鳴蛙鼓,晝夜不息,不得其時,徒多無益,只增人厭耳。雄雞則能于天亮未亮之際,或登于高坡,或立于枝頭,面向東方,縱情一鳴。世人不以其攪人清夢、多此一舉而心生不悅,反而舉欣欣然,面有喜色曰:“一日之計在于晨,此非惡聲也。”于是,聞雞起舞者有之,灑掃庭除者有之,三更燈火五更雞,早課晨讀者有之……人尚如此,何況雞乎?于是雌雞皆以雄雞為神,頂禮膜拜,惟命是聽。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罵我,打我,奸我,殺我,亦心甘情愿矣。
次曰愚雞政策。雄雞的統治地位,有的是祖宗留傳下來的,是光明正大的正統;有的是經過一番暴力廝殺奪來的,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也理所當然。“雞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凡雞們只要知道這個道理就可以了,如果有雞膽敢站出來說:“從來如此,便對嗎?”雄雞絕對不會舉行辯論會、記者招待會、民主研討會,只會采取最簡單、最原始、最直接、也最奏效的辦法:肉體打擊或毀滅。絕對不留什么后遺癥。雄雞的主人曾經作詩云:“養雞縱雞食,雞肥自食之。主人計固得,不可使雞知。”于是,肉雞拼命長肉,蛋雞拼命下蛋,主人自是高興得合不攏嘴。在這一點上,雄雞和它的主人同樣偉大。
三曰恩威并濟,軟硬兼施。公雞找到一粒米,或一只蟲,就咯咯地叫起來,讓跑過來的母雞吃。見此情景,我大為驚訝,贊嘆不已。“見食相呼者,仁也”。我正在為雄雞的紳士風度,先人后己的精神感動的時候,觸目驚心的一幕出現了:雄雞突然震動雙翅,騰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完成了一場財色交易。那母雞雖然吃虧,但畢竟吃了東西,知道這是潛規則,也就不再起訴,只能抖抖蓬亂的羽毛離開。雞頭雞腦那樣小,何以有如此高超的智慧呢?我不能不佩服人類通過家養便使動物獲得“人氣”的神功偉力了。
兒時學文,有《烏鴉喝水》一篇,以為禽界聰明,莫若烏鴉矣;然與公雞相比,簡直不可同日而語。據達爾文理論,雞之進化,實由家養,家雞之智慧,比之野雞,已有過之而無不及。然而,智慧若此,仍不免為人類刀下之鬼,悲夫!
題圖 / 神化 / 科雷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