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 樺
“時代”這東西或許算是一種化學物質,因為看起來,它改變事物性質的能力超強。不信,你聽聽周圍經常響起的一些抱怨之聲:“這個時代啊!”講這話的人,基本都是發現某人某事產生了超出他想象的“化學反應”,于是不由分說地把責任推到“時代”身上。崔健有句歌詞,“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也有一種責怪“時代”的意思。
細想起來,還真像那么回事兒。譬如,我們所熟悉的一些詞語,原來是那個意思,經過“時代”的“浸泡”之后,意思正好反了。拿“贊助費”一詞來說,原指有條件者自愿用于幫助有困難者的資金;但如今的孩子卻不這么理解,我那小學剛畢業的侄兒將它解釋成“有困難的窮人很不情愿地資助強勢單位的費用”。再拿“慈善家”來說,原指長期熱心公益助人為樂者;但現在,各類慈善家排行榜上,你不大可能找到諸如“靠撿破爛資助困難學生讀書”這類鐵桿愛心人士的名字。位列榜單的,多為捐款數額較大的老板,其中包括制造劣質產品的暴發戶、血汗工廠的老板、毆打維權業主的房產商等等。
前幾天,我在郵局排隊辦事兒,聽到兩個操外地口音的男子對話,又有了新發現——
甲問:“你女兒進某某小學沒有?”乙用手猛拍腦袋,作痛心疾首狀:“唉!沒去成,某某小學的贊助費要三萬,而另一個小學要五萬,我按三萬和五萬填,沒想到許多人都填五萬以上。”甲說:“你太保守了,贊助費越高當然越容易進去了,你在這開檔口這么多年,應該不差錢!那后來怎么辦了?”乙說:“沒辦法啊,后來選了個民辦小學。”甲問:“民辦小學要多少錢?”乙說:“不用贊助,給學費就行了。”
聽到這,我對原本明白無誤的“公益”與“私益”的概念,一下子不明白了,覺得兩者的詞義似乎也在動搖。想當年,我是孩子那會兒,老師上門求著我們上學,學校真正體現了公益性。現如今,有財政兜底的公辦學校,特別是一些所謂的“重點”、“名牌”學校,怎么就門檻重重,弄得像是牟取私益似的呢?本該得到贊助的民辦學校,不設門檻、有教無類,怎么反倒顯得更具公益性?
順著這個思路聯想開來,發現“變質”的詞語還真不少。比如“國企”和“私企”。前者,全民所有制,其定位自然就是“公益”,盈虧皆為民;后者,非公有制,自負盈虧,以實現“私益”最大化為目的。這樣的定義,在從前肯定是準確的。譬如計劃經濟時代,國企幾乎包辦了城鎮人口的就業與吃喝拉撒。而私企,總是讓人聯想到“資本家”之類。時代不同了,如今的國企,尤其壟斷國企,我幾乎從不曾見他們發布招聘廣告公開解決國民就業問題。但不公開招聘,國企照樣人滿為患。這些人從哪兒來?我想,此情況大抵同“公車私用”頗為相似吧——名義上是“公”,但普通百姓想來是沒能力“私用”的。
前年有則報道,至今記憶猶新。說的是,鄭州某鐵路單位安排本系統職工子女就業,為了防止身份造假,要求職工及其子女必須在單位工作人員陪同下去做親子鑒定,私自鑒定無效。看看,生怕血統不姓“鐵”的國民混進了鐵路系統,鐵路飯碗“鐵”到這種地步,足以令人嘆為觀止吧!這一對比,你就會覺得現代私企的胸懷更具公共性——英雄不問出處,招才不論“背景”。
不光是國有企事業單位,時下,公共權力的“私用”現象也頗為常見。安徽潁上縣某鎮一位姓張的黨委書記,調任縣委副書記后,仍兼任鎮“第一書記”不放,直到他那當鎮長的兒子接了鎮黨委書記的班為止。幾年后,兒子高升,退了休的老書記居然又接了兒子班,當起了鎮黨委書記。“肥水不流外人田”,在此演繹得很形象。這位老書記的兒子,正是曾經赫赫有名的“白宮書記”張治安。另外,中國社科院“當代中國社會階層結構研究”課題組2004年有個研究報告,說官員子女當官的機會,是非官員子女的兩倍多。這個數據,大概比那些個案更具表現力。
其實對于許多意義變化了的詞語,詞典仍然維持原義,我們的法律規定也支持原有定義。難道真的是“時代”改變了它們在現實生活中的內涵與外延?我想,這無疑是一種自欺欺人的歸罪。要知道,“時代”是一種時間概念,沒有任何意志,它有什么能耐指揮別人去亂收費、去以權謀私、去任人唯親呢?所以,真正讓一些社會概念起“化學反應”的,我看,非萬能的“人”莫屬!
題圖 / 顛倒 / 希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