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吃餅”

唐 弢

長腿將軍張宗昌的名字,總還有人知道的吧,這并非功業的口碑,正相反,人們所常常記起的,卻是刻在仇恨里的淫威—— 一些狂賭濫嫖的事跡。

在這許多事跡里,據說曾經有過這樣的一件:一天,張宗昌和許多闊佬們在打牌,照例又是大輸了,這中間,手風稍轉,他摸到了一副好牌,一色三翻,聽張是一索麻將:上家打了一張一筒,他就和了下來。一索如何碰得一筒呢?他自己解釋道:這叫做“雀吃餅”。

麻將里包含著做人哲學,這是早經指出的了。吃、碰、和三點,幾乎道盡了人間的一切。牌勢順時,人家自會把順子嵌當送上門來,你只要看定對手,張開嘴巴,不慌不忙地吞下去。這叫做“吃”,是按部就班的做人法。機會一好,于是乎就有“碰”,不管對門左右,橫沖直撞,只要打出對子,這就可以“碰”的一聲,劈面攔住,搶過你所要的牌來,這是高竄暴發的做人法。如果說“吃”是順序地爬,“碰”就該是踏著人家脊梁地跨了。能“吃”能“碰”,邊爬邊跨,“和”的希望就濃起來。但也不過濃起來而已,倘使別有靠山,則不妨另尋捷徑,于是乎就有最后的一手:“雀吃餅”。

“吃”宜于掩護,例如一再表明,說自己埋頭事業,不問政治,仿佛循規蹈矩,其實是早已磨尖牙齒,裝滿肚皮的了:壟斷燃料,屯積糧食,抬高物價,大抵就屬于這一類。“碰”則富于政治的冒險性,一有聲勢,便易惹眼,這回是必須拉破面皮,挺一挺頸骨,決不能躲躲閃閃的了:攜械打家,立“論”賣國,抹鼻登臺,大抵就屬于這一類。挖空心思,拼掉生命,那目的就在于求“和”。

但這又為了什么呢?

一來過癮,二來,也為的要裝飽錢袋嘍!

目的既已明白,可知“和”不下來的時候青筋暴脹,眼珠突出,拉來一筒,配搭一索,實在是不足為奇的。力之所及,加以威脅,不“和”亦“和”,強“和”硬“和”,這正是“雀吃餅”的精神。但這一回 ,可惜搶得臺面,卻忘記了估量對手,終于,反而連自己的褲子也被剝脫了。

算盤撥錯,我想,還是再來連打四圈吧。

【選自唐弢著《識小錄》1947

年12月上海出版公司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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