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莓要變“灰莓”了嗎?”了嗎?

何 婧

印度政府認為,黑莓手機是即將在新德里舉辦的英聯邦運動會的頭號安全敵人。在此之前的8月1日,阿聯酋電信管理總局發表聲明宣布從10月11日起暫停使用黑莓技術支持的messenger、電子郵件、瀏覽網頁等服務。聲明中說:“已經證實黑莓服務允許用戶進行不負法律責任的行為,這種服務導致司法、社會和國家安全產生隱患。”

歐亞大陸下緣的沙特、科威特、黎巴嫩、印度、巴基斯坦、印尼群起響應,有的國家甚至把截止日期提前到了8月底。政府們的要求很明確,要么黑莓使得政府能夠瀏覽加密信息接受監管,要么就徹底禁用,讓黑莓跟原始綠屏手機一樣只能打電話。

相比于“一夜打回解放前”的雷霆手段,同樣感受到威脅的歐洲要和風細雨的多:擔心受到網絡攻擊的德國政府要求公務人員自動棄用黑莓換用國產電信產品,歐盟委員會則在經濟考慮下準備集體把黑莓換成Iphone之類的其他手機。

太安全等于不安全?

如果擺在你面前的產品能夠通話、短信、拍照、支持MP3、擁有超大屏幕,可以認為它是一款高端手機;如果它還擁有操作系統能安裝應用程序、能夠無線接入互聯網、實現掌上電腦的全部功能,那就是一臺智能手機。但如果這個智能手機有密密麻麻像籽粒般堆在一起的全鍵盤,8年內推出6個系列外觀還保持基本一致,而且其無法破解的安全性能讓政府監管部門惱羞成怒,那你就可以下判斷了,它只能是——黑莓。

中南亞一直以來都是事件多發的動蕩地區,政府擔憂不被監管的黑莓服務會危害國家安全。

黑莓技術方案的加密技術與其他手機制造商不同,使用黑莓設備發送的信息離開手機時都經過了堪比北約級別安全性的加密,傳輸中通過制造商RIM公司自建的網絡,隨后數據才抵達當地的無線基站。傳輸過程中即便一段數據被攔截,也無法解密。黑莓丟失時,RIM能夠遠程消除信息吊銷手機。而黑莓專門針對政府企業等組織用戶的服務,提供了絕佳的內部封閉性。

對安全的承諾,在黑莓贏取財富500強企業的芳心之余,也一樣吸引了恐怖分子。

2008年,孟買恐怖襲擊事件中政府切斷了酒店有線電視信號,恐怖分子用黑莓手機上網了解警方動向。后來的調查顯示,前期策劃襲擊的信息在恐怖分子的黑莓手機與RIM服務器間加密后“光天化日”地傳來傳去,印度政府一點辦法也沒有。

2009年,阿聯酋政府控制的移動電話公司Etisalat向其黑莓用戶發送了一個“軟件升級”的程序。RIM公司研究后發現這個軟件可以使存儲在用戶智能手機上的信息允許在未經授權的情況被訪問和處理,最終認定為間諜軟件,為了保護用戶信息安全,阻擋了這個政府為“對信息進行必要檢查”所作的努力。2010年,巴勒斯坦哈馬斯高官在阿聯酋一家酒店遇刺,黑莓手機被查明又扮演了為虎作倀的角色后,阿聯酋政府再也不能容忍黑莓“不尊重阿聯酋的電信管制法規”了,于是有了剛剛過去的這個圍剿黑莓的8月。

與黑莓安全至上原則不同,其他智能手機比如諾基亞、iPhone等,都是同意在政府電信管制法規下運作,因此黑莓的困境對他們而言并不存在。

泄氣的妥協

從宣布封殺到真的動手之間,政府留出了足夠RIM公司感受各方壓力的時間。這是一場高調宣揚的博弈,封殺黑莓業務是假,爭取讓RIM妥協給出允許政府監管的技術解決方案才是各家政府的真實目的。

對于這個8月站出來對RIM施壓的國家而言,他們有理由感到不平,因為正如印度通信部長薩琛.派洛特接受采訪時表示的那樣:“存在類似擔憂的西方多數國家,問題已經得以解決。”這些國家也認為在國家利益的要求下,必須獲得同樣地位。

但是RIM公司卻從未承認,它區別對待了東方和西方。

“RIM公司已經花了超過十年建造了一種強大的安全體系來滿足我們全球各地企業顧客們對于安全的苛刻要求。這是一種讓我們引以為傲的解決方案,并且它幫助我們成為公司企業和政府的第一選擇。最近幾天,社會上流傳著種種妄測,與誤解,因此我們想借此機會澄清事實。關于黑莓手機,對于我們全球各地的客戶們來說這里只有唯一的解決方式,并且這種方式在我們參與的所有市場都保持不變。”RIM拒絕了記者的采訪請求,只是提供了一個守口如瓶的聲明。

8月13日,印度官員主動透露,RIM公司已經愿意技術上提供解決方案。華爾街的金融巨頭們對自身的商業安全產生了極大的擔憂,RIM簡直如腹背受敵,在應對印度、阿聯酋等國家強硬的政府和同樣強硬的大客戶之間,努力地協調。

為了挽回影響,黑莓推出了新的機型,發布為手機鍵盤申請專利的消息,但這些公關行為根本無法轉移人們對黑莓究竟會在安全問題上做何等妥協的關注。華爾街的金融分析師刻薄地說,黑莓正在走向死亡。

黑莓在最近兩年已經開始遭遇蘋果公司等競爭對手的強烈沖擊,除安全技術外,黑莓在許多方面都不占優勢,股價的波動和丟掉市場占有量第一寶座之后,2004年前后那種一統江湖的氣勢已不再,一旦在安全性能上破功,黑莓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

但RIM畢竟只是個商業機構、技術公司。從最初對政府要求的斷然拒絕,到秘密會談,到松口愿意提供解決方案,黑莓與RIM的妥協,無可奈何,卻也在意料之內。雖然RIM已經同意分享印度黑莓用戶的信息和詳細資料,但RIM與印度政府還在對何種程度的分享進行拉鋸。

目前為止,RIM已經同意分享用戶詳情,但提出希望在延期的基礎上實現,即詳情并非實時信息。印度政府不滿意這個方案,在8月31日到期后延長60天要求RIM拿出更實質性的方案,比如來印度安裝服務器。

RIM在一時一地的任何妥協,都會減損其整體的安全承諾。即便這樣的妥協是出于反恐或者國家安全的考慮,也同樣并不光彩,許多學者和技術人員對信息領域出現的“國進民退”深表擔憂,畢竟政府已經擁有無數的資源進行社會管理,真的還要加上徹底的信息監管么?出于國家安全的考慮,下一步印度還可能會要求谷歌和Skype向政府進一步公開郵件和電話服務中的加密信息。

技術突圍的困境

在黑莓的黑色8月開始之初,美國和加拿大政府卻都曾站出來力挺RIM公司和黑莓業務,同樣是有信息監管需求的政府為什么差別這么大?除了RIM已經在這些國家有合適的解決方案之外,考察黑莓在北美走過的路,會有清晰的答案。

1984年,23歲的麥克.拉扎里迪斯和他的發小道格.弗萊金,投入個人資金又向政府貸款了15萬美元,在家鄉加拿大安大略省滑鐵盧一間小辦公室里合伙創建了一家名叫RIM的技術公司,research in motion,寓意在不斷地運行中不斷地研究創造。

在無線傳輸領域多年的積累,RIM公司最終在1998年轉化成第一代“黑莓”950郵件終端設備,直到2002年黑莓才實現打電話的功能可以作為手機。

黑莓設備真正席卷全球是源于“9.11”的一戰成名。“9.11”期間,常規手機線路完全中斷,只有專用于文字通信服務的RIM“Mobitex”網絡還在運行,黑莓成為唯一的傳信渠道。2001年10月的炭疽病毒事件,摧殘了傳統郵遞業,卻成就了黑莓電子郵件功能。接下來2003年的全美東北地區大停電事件,以及卡特里娜颶風,黑莓一次次用穩定和安全的通訊實力證明了自己。

一個共識迅速形成了——沒有什么比黑莓更好!美國國會山迅速給所有人員配發了黑莓,警察和消防部門也開始大量采購,RIM幾乎每周都會簽到新的運營商,用戶成百萬地增長。RIM也開始從賣黑莓手機終端轉向賣智能機都能支持的黑莓服務,其中最為用戶信任的端對端加密技術,保證使用黑莓服務傳輸的信息不被第三方破譯,“安全可靠”成為黑莓最大的資產。世界500強企業中85%都是全員配發黑莓手機的。

僅僅十年,黑莓早已經不是當初的手持郵件終端,也早已經不是一臺手機,不是一種功能強大的系統或服務,而是一種生活方式,美國還由此誕生了歷史上第一位“黑莓總統”奧巴馬。

2006年,美國弗吉尼亞州法院法官斯賓塞曾威脅要徹底關閉所有的黑莓服務,國會議員們竟一致認為使用黑莓是憲法賦予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權利。

人們對信息時代并沒有經驗,許多技術在使用環境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前,誰都不確定會出現何種問題。一家原本搞通信的公司,因為安全技術高超受信任而迅速擴張,以為找到了無止境技術創新的海闊天空,忽然因為業務里有了恐怖主義的陰影而遭到重創。

黑莓風波,無意中成為了技術與國家權力的交鋒。

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主題。有人說,過去的20世紀前半段屬于大政府,后半段屬于民權,而21世紀,將是信息社會與隱私權的時代。

在聽說黑莓因為安全問題獲咎的消息后,RIM公司的首席執行官拉扎里德斯無力地說:“我們現在是互聯網時代啊,互聯網通訊都是有加密協議的,如果你們覺得不安全的話,那么就干脆將互聯網屏蔽掉吧!” 就在2008年,拉扎里迪斯還意氣風發地代表公司領取了一座奧斯卡獎杯——RIM公司的膠片條碼閱讀器為好萊塢帶來了革命性的技術。

屏蔽互聯網顯然是不可能的,雖然RIM還有60天想方案,但公司會向國家權力妥協,接受國家監管這一點已經不可改變。對此,許多人認為是很合理的。

在華學習公共管理的印度人古拉姆在印度時有一臺黑莓,與其他70%使用黑莓的普通個人用戶一樣,他用黑莓上網和讀郵件。

“我認為,一方面需要肯定信息、言論自由很重要,但另一方面如果這些實現自由的方式可能對國家安全造成危害,那還是不要冒這個險的好。”被問到是否認為本國政府要求黑莓業務開放監管有損信息自由時,古拉姆對《中國新聞周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