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言

五十多年前,還處于美軍占領時代,鳩山一郎即恢復了中日之間的民間貿易,并堅定地邁出了日蘇邦交正常化的一步。現在,亞洲共同體構想、穩定的對華外交,已經成為鳩山由紀夫內閣最重要的政治功績
4月12日,依然是在美國。日本首相鳩山由紀夫在會晤美國總統奧巴馬之前,先與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舉行了兩國首腦會談。上次是2009年9月22日,剛剛當選為首相的鳩山由紀夫,帶著大選勝利后的喜悅,來參加紐約20國首腦峰會,那次也是在見奧巴馬之前,先和胡錦濤見了面。
日本外交官和媒體談到本月中日首腦在華盛頓的會晤時,特別強調了時間問題。“當地時間16點20分,日中兩國首腦在核安全峰會期間進行了為時50分鐘的會談。”日本大使館方面強調說。
而日美間的首腦會晤時間只有10分鐘,還是在各國領導人濟濟一堂的晚宴上。
提出“東亞共同體構想”,重視與中國的關系,鳩山內閣比前幾屆內閣更加務實。“民主黨與代表著保守勢力的自民黨有很大的不同,從黨政方針上看,革新的勢頭更多一些,在外交上走回歸亞洲的道路也更自然。”日本政治評論家田中健三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熟悉日本政黨家族背景的吉川美玲則認為,“鳩山家族不同于其他政治世家,雖然他們很了解美國,但政治行動總是與美國保持著距離。”吉川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鳩山世家的“友愛”理念
至鳩山由紀夫為止,已經有四代家族成員在日本政府中擔任高級官員。雖然世襲是日本政治的常態,但從政治、經濟、民間交流都與中國有如此密切關系的日本政治世家,似乎也只此一家。縱觀鳩山家族與中國的關系,簡直如同中日關系史的一個側面。
鳩山由紀夫的爺爺鳩山一郎在1954到1956年曾任日本首相。鳩山一郎一生主張“最基本的政治是友愛”,“政治非力也,而在正義”。鳩山由紀夫的“東亞共同體構想”正是源于家族的“友愛”理念。
鳩山一郎,1907年畢業于東京帝國大學英法學科,是當時最了解英美的日本政治家之一。
戰爭期間,鳩山一郎對肆意擴大侵略范圍的東條英機內閣持批評態度。由于自己的政治理念不能得以實現,只好隱居在遠離東京的輕井澤,直到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戰敗后才回到東京。
1945年11月,鳩山一郎成立了自由黨并出任總裁。日本戰后第一次進行大選時,自由黨成為第一大黨,鳩山一郎理所當然地開始準備組閣了。
但是駐日美軍司令麥克阿瑟在鳩山一郎就要上任前發布命令,取消了鳩山一郎出任公職的權利。
一個在戰前就反對東條英機的侵略戰爭、戰后通過民主選舉馬上就要上任首相的政治家為何被取消公職?原因在于1945年9月鳩山一郎在《朝日新聞》上發表的一篇文章。他在文章中寫道:“使用原子彈大量殺戮無辜民眾,這是重大的戰爭犯罪。美國對于這種犯罪行為應該進行賠償,并為此對日本復興承擔起責任。”
1951年8月鳩山一郎恢復出任公職的權利時,他所創建的自由黨已經有了黨首吉田茂。鳩山一郎想東山再起只能從頭做起。1954年他組建了“民主黨”,并終于在大選中獲勝。
由于早年的經歷,鳩山一郎深刻認識到鄰國對日本外交的意義,因此在他的任中改變了此前吉田茂全面倒向和依賴美國的外交政策。
鳩山一郎特別重視與中國的關系。第一次組閣期間,他就促成了中日之間發展民間貿易的協議,為中日關系的發展奠定了基礎。
鳩山一郎主張“友愛”,在任期間實現了日蘇邦交正常化。所以“友愛”在美國看來多少含有一些脫離美國控制的含義。
鳩山家女人也表現出了非凡的政治智慧。1954年,鳩山家族建立國際交流組織日本友愛青年協會,宗旨是“相互尊重、相互理解、相互幫助”的“友愛三原則”。鳩山一郎的夫人鳩山薰子就任日本友愛青年協會會長。
鳩山由紀夫的父親鳩山威一郎雖然沒能當上首相,但延續了家族對華友好的態度并做了大量工作。1976年,鳩山威一郎擔任福田赳夫內閣外相,具體負責與中國就締結《中日和平友好條約》進行的談判。中國外交家黃華曾在他的回憶錄中回顧與鳩山談判中雙方的工作。鳩山威一郎的工作為這一條約的締結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2009年9月,鳩山由紀夫領導的民主黨打破了自1955年以來的自民黨一黨專政體制,通過大選成為執政黨。友愛精神重新回到日本政治中。
重回亞洲與東亞共同體
鳩山由紀夫出任首相以前,還有另一個身份,日中友好協會副會長。
2000年作為民主黨代表訪問中國時,他在中國人民大學發表演講,題為《以日中建立共通議程的時代為目標——建立“同心同德”的日中關系》。2005年,與時任民主黨代表的前原誠司辯論“中國問題”,強調“中國不是威脅”。
2009年6月3日,他出任民主黨黨首后,在民主黨總部會見了中國駐日大使崔天凱,承諾就任首相后將不參拜靖國神社。
“我討厭麻生內閣推行的價值觀外交。外交需要的是與價值觀不同的國家之間共存共榮,在自立之中實現共生。”鳩山由紀夫公開說。顯然主張孤立中國的“價值觀外交”,在鳩山由紀夫時代已經失去了意義。
2009年9月,鳩山由紀夫就任首相,10月便來北京參加了中日韓三國首腦會議。
那次會議后,日本外務省發言人兒玉和夫向《中國新聞周刊》談到首腦會談的內容時說,鳩山由紀夫首相闡述了“東亞共同體構想”。從日本發出的報道看,鳩山由紀夫在會上發言說:日本過去“有些過分依靠美國了”。鳩山由紀夫在會上強調說:“我認為日美同盟很重要,但我希望制定更加重視亞洲的政策。”其扭轉外交方針的心情躍然紙上。
其實在經濟方面,日本已經回歸了亞洲。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武寅在前不久的一次討論會上說:“中國是日本最大的貿易國,也是非常重要的投資國之一。受2008年雷曼沖擊的影響,2009年日本對外投資減少了27.7%,但對中國的投資只下降了3%。”
20年前的1990年,日本對外貿易中27.4%來自美國,只有3.5%來自中國,但現在狀況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日本對亞洲的貿易早已經在2009年占到了總額中的一半以上。
如果說鳩山一郎在政治上主張友愛理念,推進了日蘇邦交正常化的話,鳩山由紀夫提倡亞洲共同體理念,更多地則來自對經濟的判斷。
雖然美國對“東亞共同體”沒有直接表示反對,但在駐日軍事基地問題上,明顯表現出了與自民黨執政時期完全不同的態度。美國國防部高官多次對日本媒體說,不考慮大幅度變更現行的基地搬遷計劃,如果不能按現計劃搬遷的話,“將損害日美之間的信賴關系”。
美國政府的臉色并不好看。2010年4月12日至13日在華盛頓舉行首屆核安全峰會時,奧巴馬單獨會見了不少國家的首腦,但只給鳩山由紀夫一個“安慰獎”——晚宴時的非正式會談。
《讀賣新聞》報道說,鳩山由紀夫當時坐在緊靠奧巴馬的位子上。鳩山說:“日美同盟非常重要,我們為此做著很大的努力。(美軍駐日軍事基地搬遷問題)將在5月底以前得到解決,希望總統能夠合作。”奧巴馬并不客氣:“你以前也這樣說過,但沒有什么進展。這次能夠一直負責到底吧?”
除了經濟上的需求外,日本外交的方向轉換,美日關系的新變化,也讓民主黨內閣的對華外交顯得更加重要起來。
尋求中日關系新起點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了解到中日首腦在美國的會談內容十分廣泛。兩國領導把中日之間的合作在向東亞地區一體化方向推進。“中國的‘和諧亞洲、和諧世界在很多地方與鳩山推進的友愛外交、構建東亞共同體異曲同工,兩國在國際關系問題上,共識的部分要大大地超過了彼此之間的分歧。”外交方面的人士透露說。
自1978年中國實行改革開放、1979年日本對華適用政府開發援助(ODA)及1980年兩國簽訂技術協定后,中日兩國在經濟上的頻繁交往已經有了三十余年的歷史。三十年后,學界、產業界觀察中日關系時開始使用“新起點”一詞。
日本機械產業紀念事業財團福川伸次會長也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東亞經濟的統合對兩國來說已經成為了一個重要課題。在自由貿易體制的建設、經濟結構改革、社會基礎設施的完善、能源安全的保障、人才培育及金融貨幣市場的穩定方面,兩國的合作會越來越多。”
為了解決長期困擾兩國關系的東海油氣田開發問題,鳩山由紀夫在與胡錦濤會談中特意提出建立日中在東海的危機管理機制。中方也表示愿意繼續保持接觸,共同創造環境。
外交方面的人士對《中國新聞周刊》介紹說:4月12日的會談談到了今年溫家寶總理上半年訪日,鳩山由紀夫世博會期間6月訪華,及11月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去橫濱參加APEC會議等互訪日程。“中日首腦之間有了比以往更加緊密的交流。”這位外交方面的人士說。
日本政權交替后,隨著鳩山內閣加強對華外交,中日之間的交流論壇、企業之間的交流也日益頻繁。
“上海世博會日本館展現了日本最先進的科學環保技術,希望能夠讓鳩山首相在展會期間來參觀,讓更多的中國、世界觀眾來這里近距離了解日本。”上海世博會日本館江原規由館長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穩定的中日政治關系,讓日本企業能更加放心地進入中國。除了生產技術、節能環保技術以外,日本企業開始把最新技術拿到中國。“松下在從使用能源的家電企業向生產能源、儲存能源的能源企業轉變。松下愿意在能源方面與中國進行新的合作。”4月6日,松下公司董事長中村邦夫接受中日友協授予他“中日友好使者”稱號時說。
五十多年前,在美軍占領時代,鳩山一郎恢復了中日之間的民間貿易,并堅定地邁出了日蘇邦交正常化的一步,為后來日本經濟復興奠定了基礎。現在美國軍事基地問題給日美關系投下了一些暗影。亞洲共同體構想、穩定的對華外交,已經成為日本穩定政治經濟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借助“友愛”的口號,鳩山由紀夫改善了日本與東亞各國的關系。但在那些更關注經濟衰退和失業情況的日本民眾面前,他的政治理念似乎并非理想的解決之道。
《朝日新聞》對內閣支持率的最新調查結果是:支持占25%,不支持則高達61%。民主黨內部甚至傳出了鳩山由紀夫即將辭職的消息,因為他很可能無法兌現5月底前解決美軍基地搬遷問題的承諾。
4月17 日,東京一早就零零落落地飄起了小雪。4月飄雪,對于地處海洋性氣候的日本來說,雖不是史無前例,但畢竟少見。寒冷的天氣正如民主黨政權所面對的艱難局面。
鳩山由紀夫還是出席了一年一度的賞櫻會:“現在日本正迎來艱難的挑戰,但是我希望能使改革的意志大步向前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