稅收中誕生的英美憲政

黃 鐘

古往今來,不乏這樣反差明顯的事例:一個人民富裕的國家,卻有著一個并不闊綽、有時還會鬧財政危機的政府;而另一個人民不富,甚至是哀鴻遍野的國家,人民反而供養著一個似乎永遠也不差錢的闊綽政府。為什么會這樣呢?

雖說瑪格利特·利瓦伊的《統治與歲入》并非對這個問題的直接探討,但對于中國讀者來說,這本著作會有助于我們深入思考諸如此類的問題。通過考察英、法、澳大利亞等國統治權力與歲入生產的歷史,作者論證了這樣一個假定:統治者使歲入增長最大化的目標,受到相對議價能力、交易費用和貼現率的約束。

所謂相對議價能力,說白了,就是統治者在把“你的”變成“我的”的問題上說了算的能力。在統治者相對議價能力強的地方,如中國歷史上的一些王朝,甚至可以做到讓百姓為了繳稅不得不賣兒賣女,所以即使民窮也能做到國富。而像統治者相對議價能力弱的國度,比如英格蘭,愛德華三世只得把王冠抵押給債主特利爾大主教。在這樣的地方,因為統治者不能隨意把“你的”變成“我的”,所以民富也可能國窮。

當然,統治者總會傾向于歲入越多越好,甚至可能出臺竭澤而漁這樣高貼現率的歲入政策。可是,這樣的歲入政策能不能執行得下去,并不只是取決于統治者的意愿。統治者會受到包括執行政策費用在內的交易費用的制約。

為了降低交易費用,統治者自然會想各種辦法,以期人們把任何被稱作稅的東西都視為天經地義。而正是國民對待捐稅的不同反應,導致了政體的不同演變。從某種意義上講,英美憲政的確立史,就是一部逃稅抗稅史。

馬克思就說過:“使查理一世上了斷頭臺的英國革命就是從拒絕納稅開始的。”而美國《獨立宣言》數落英王喬治三世是“暴君”的罪狀之一,也是“未經同意向我們征稅”。在那些英美人的眼里,暴政、虐政、苛政不等于非得是敲骨吸髓,得像秦始皇和秦二世父子那樣,弄得天下人民不聊生家破人亡。

對他們來說,交稅可不只是錢多錢少的事兒,也不是是否承受得了的問題。他們的觀念是,“無代表權的賦稅是暴政”。換言之,沒有代表權就是要求征收一分錢也是暴政。當年英國人甚至認為,捐稅如果沒有議會批準的話,乖乖交稅那才真正是可恥可惡,哪會非要被國王逼到賣兒賣女的地步才質疑、才抵制。

1629年3月,英國下院通過的決議就稱,“不論是誰,要是慫恿或者勸告征收未經國會同意的噸稅和磅稅,要是充當這種稅款的征收者,他就是政治上的謀叛,本王國的重要敵人”;“不論商人或其他人,凡自愿順從或繳納未經國會同意的噸稅和磅稅者,就是本王國的敵人和自由的叛逆者。”

從這個角度來看,英美憲政的確立過程,可以說是一個稅收“去匪化”的過程。在專制社會,稅確實或多或少具有強制、無償、固定這三大特性,換成大白話說,就是要你交多少就是多少,沒得商量;你要不交,就收拾你;交了之后怎么花,跟你沒關系。所謂無代議士不納稅,就是把自愿同意確立為捐稅合法的基礎條件,去掉過去稅收上存在的“匪性”,從而在實質上區分開了捐稅和劫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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