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 涌



英國女孩羅琳以戲劇方式,發掘中國打工妹和農民工子女潛能,讓她們認識人生,重塑自我,還擁有了助人情懷。
五年前,在北京打工的云南姑娘董芬與羅琳(Caroline Watson)偶識,從那時起,這個26歲、有著栗色頭發的英國女孩徹底改變了她的生活。
曾經為了參加羅琳每周二晚上的戲劇工作坊,董芬對美容院老板說:“我不要每周一天的輪休,我只要求每周二的晚上,那三分之一天是自由的。”被老板拒絕后,她毅然換了工作。
五年來,董芬在羅琳的花旦工作室做志愿者和兼職,現在,她是花旦工作室女性項目經理。
“她個頭比我高很多,當她傾聽的時候,你會覺得她可愛、孩子氣、有智慧、很女人,”董芬談起自己第一次見到羅琳時的印象,“我當時是一個餐廳服務員,我感受到了久違的尊重。”
幾乎所有的“花旦人”都和董芬一樣,受到羅琳的感召而和她在一起從事這項事業。“花旦”的目標是:通過參與性戲劇的手法和藝術性活動,使中國的流動務工人員提高個人能力、社會地位以及經濟水平。
一切都源于一個信仰,畢業于英國蘭卡斯特大學戲劇專業的羅琳一直相信,戲劇以及交流,而不是政治的說教能夠解決人們心靈深處和社會上的許多問題。她把自己幫助的目標選在了中國。
像“花旦”一樣美麗
羅琳在蘭卡斯特大學學習時,曾經參加過巴西著名戲劇家奧古斯特·伯奧的戲劇工作坊。這位著名先鋒戲劇家,曾經帶著劇團到巴西貧困山區去幫助當地貧苦農民。
受伯奧影響,羅琳希望通過戲劇來改變社會。改變人心。她的學士論文就是如何用戲劇訓練改變監獄中服刑的囚犯。畢業后羅琳做了一次亞洲旅行,去了印度和香港,這次旅行改變了她的人生規劃。
在香港她讀到一本書,The Good Woman of China(優秀的中國女性),書中描寫了中國外來打工女性是怎樣為這個國家貢獻著力量,她們往往在城市中忍受艱苦的勞作,卻得不到應有的尊重和關懷。
“那就讓我建立一個組織來給予她們支持。”羅琳在香港下定了決心,并把目的地定在北京。她找了一份英語教學工作,同時到北京農家女學校當一名志愿者,這是一家民辦的農村女性技能培訓學校。
在那里,羅琳施展所長,為學員們進行一系列的參與性戲劇培訓,她通過講故事、即興表演和討論等方式來模擬一些情景,告訴那些打工妹法律所賦予的權利,以及如何讓自己免于家庭暴力和性騷擾。
一個經典情景叫做“蘭蘭的故事”,一位虛構出來的女服務員遭到老板騷擾,這個時候蘭蘭是不是應該打老板一個耳光?羅琳會讓大家演出自己的選擇。“我訓練她們利用舞臺來模擬這些復雜的場景,當她們真正遇到這些事時,就可以選擇早已準備好的應對方式。”羅琳說。
有的打工妹相當較真,羅琳曾經設計過一個打工妹梅梅丟掉了包的場景,讓學員們設想包里有什么,這是訓練打工妹失竊之后的應對能力,羅琳認為會有一個日記本。董芬當時還是一個學員,她非常認真地對羅琳說,絕對不會有日記本。因為自己和身邊的工友們,都是晚上回宿舍記日記,不會隨身攜帶日記本,最后羅琳把日記本改成了記事本。
一些場景在當時看來還顯得相當大膽,比如羅琳曾經設計了一個女孩如何告訴配偶自己感染了艾滋病毒的場景,以便傳播防艾知識。出人意料的是,這些打工妹和羅琳坦率地進行了一場女人之間的討論。她們和20年前的打工者已經不一樣了,她們受過九年甚至更長時間的教育,能夠閱讀報刊。
2004年,羅琳把這個松散的工作室變成了一個常設機構,并起名為“花旦”,因為在中國的戲臺上,“花旦”往往是美麗、富有生命力、自信、愿意表達自己的愛和熱情的可愛女子,羅琳希望中國的打工妹們變成這樣的人。
當時的花旦工作室讓很多中國人覺得神秘。一位英國女孩帶著幾位各國志愿者和幾位打工妹模樣的姑娘出沒在一些小會議室或者公園的涼亭里——他們盡量節約經費,羅琳經常把自己兼職工作的收入補貼給花旦工作室。當時的接受培訓者,有服務員、美容師、農家女學校的學員以及建外SOHO的建筑工人。
此時的“花旦”也因口口相傳而小有名氣,一位賓館保潔員找到花旦工作室,并成了一名志愿者。現在,這個叫仲娜的姑娘是工作室豆芽計劃(負責農民工子弟培訓)的經理。
“我一直希望成為一位老師,”仲娜說,“但是現實中我只能做服務員或者看孩子,直到我遇到了老師(羅琳)。”
現在,仲娜不僅經常和各個打工小學的孩子們在一起,還曾經去北京師范大學去認識那里的老師和同學,并給那里的學生做了幾次參與性戲劇的培訓。
“大愛無疆”
2006年開始,“花旦”的運作越趨成熟。四川汶川地震發生后,“花旦”和當地志愿者合作,進行了一系列的參與性戲劇活動,稱之為“青草計劃”。
災后三個月到半年是創傷后應激障礙的高發期,但許多災民已經厭倦了那些半專業心理咨詢師或心理學學生,他們一遍遍地讓人們回憶痛苦,而后只能干巴巴地說幾句“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你要接受現實……”一些居民在板房的門上貼著“心理咨詢師免入”的字條。
但“花旦”的參與性戲劇卻頗受當地孩子們的歡迎,羅琳和英國戲劇藝術家Jess設計的這套流程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他們先是做些熱身游戲,讓孩子們和主持培訓的志愿者們(均經過花旦培訓)互相熟悉并接納。然后是表演環節,孩子們分成幾組,用身體擺成畫面,展示震后村莊是什么樣子,會有孩子解釋這些畫面的寓意。之后孩子們會擺成下一個畫面“20年后的村莊”,那是一個青山綠樹的美好家園。之后的環節則是重點,孩子們要思考,究竟要做些什么,才能讓今天坍塌的村莊成為20年后的家園。
“讓他們自己創造,通過一組一組的畫面,他們就可以看到對方是怎么演的,這就是一種參與性戲劇的方式,讓他們來思考他們的未來有多么美好。”青草計劃的負責人李鵬說。
從中獲益的不僅是災區的孩子,一位大學生志愿者初加^這個項目時,曾經因為自己的學校沒有名氣,在別的同學面前感受到壓力,但當她完成培訓后,卻寫下這樣的文字:“或許平時我們都太重視自己的形象,或者是要顧忌一些東西,而沒有展現真實的自己,那么在這里,我放飛了自己。……我盡情地去歡笑,去表演,去想象。當我沉靜下來,開始思考一些東西。”
“花旦”已經在四川災區服務了5000多名兒童和300名村民。“花旦”會定期舉辦面對志愿者和試圖接觸“花且”的熱心人士的“公共工作坊”,在虎年春節前的最后一次公共工作坊活動上,因為羅琳去了巴西考察,“花旦”總干事康佩佩(Peta Khan)代替她對新老朋友們表示了謝意,而且告訴大家,災區的學生家長剛剛送來一面錦旗。這位澳大利亞姑娘已經學了兩年多中文,日常會話還好,但她念不好那面錦旗上的成語。
“大愛無疆。”董芬替她告訴大家。
“大……愛……無……疆。”康佩佩認真地重復著。
年輕人的成長
2006年,“花且”在香港注冊,性質是慈善機構。他們的活動幾乎全部在北京、四川災區和幾個貧窮省份。
按照羅琳的想法,“花旦”最好能夠做成一個社會企業。這種企業是公益性的,股東不分紅,收益全部投入到企業的運作中去。遺憾的是,中國內地法律沒有“社會企業”這樣的說法,自然也無法享有社會企業應該享有的那些優惠。
“最后一條路就是在工商局注冊,像一個普通企業那樣運營。”董芬說。
現在的“花旦”已經有了十位全職工作人員,羅琳盡量把工作機會提供給打工妹和農民工子弟,而不是那些熱愛公益事業的太學畢業生。“因為他們有機會找到更好的工作。”羅琳解釋。“花旦”有時會接到一些會議、論壇的邀請,羅琳盡量安排董芬、仲娜等打工妹出身的工作人員去參加,以便開拓她們的視野,仲娜去過英國,董芬則去過中國臺北。
在羅琳的帶動下,一批更年輕的工作人員也在成長,他們是生活于都市邊緣的農民工子女,他們受惠于“花旦”的志愿者活動,現在則把此類活動當作了自己的事業。
駱錦強的家鄉是安徽省懷遠縣,父母來到北京務工之后,駱錦強也來到西五環外的北京樹仁學校讀書。在這個坐落于舊貨市場的民辦農民工子弟學校,他和同學們獲得過來自各界的幫助,不少熱心的志愿者,都來自于“花旦”式的草根NGO。
“我去過兩個NGO組織的農工子弟夏令營,”駱錦強說,“這些活動讓我明白了我應該過什么樣的生活。”駱錦強春節前終于成為“花旦”的一名正式員工。“李鵬去四川開拓項目了,現在‘花旦在北京就我一個男生。”瘦瘦的駱錦強準備好了負擔這個組織的重體力活兒。
除了北京總部和四川項目辦公室,羅琳希望有一天“花旦”可以成長為一個國際性組織,她希望能夠在巴西和印度這樣有大量貧困人口的國家開辦戲劇工作室。
“我們和‘花旦總有一天都會走出國門,像羅琳幫助中國人那樣,用參與性戲劇幫助其他國家的貧困婦女和兒童。”董芬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