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第二代農民工成為農民工的主體,“農民工”制度必將終結。問題在于,政府能否對于藍領勞動力主體的這一價值觀變化作出明智的回應,迅速改革戶籍制度,推動城鎮化。
今年以來,全球經濟都出現回暖跡象,至少沿海新興工業區如珠三角等地的企業接到大量海外訂單,讓他們苦惱的是,招不到充足的工人。有消息說,珠三角地區缺工超過200萬,部分企業的生產線已處于停工狀態。
這幾年來,每年春節過后都會出現“民工荒”。按照媒體的報道,今年的民工荒規模似乎比較大。這與經濟回暖幅度出人意料之大當有一定關系。不過從長期趨勢看,民工荒可能緣于一個結構性原因:農民工群體正在實現一次大規模的代際替換,新一代農民工的價值觀念相對于其父兄輩,已經發生巨大變化。
過去三十年的中國經濟快速增長,除了制度取向合理、全球化等制度性因素之外,非常重要的基礎是鄉村勞動力轉移到現代工業領域中,在珠三角、長三角等地區,形成新興工業區,他們也構成出口導向型經濟的支柱??梢哉f,中國大量外匯儲備就來自于農民工的勞動積累。
尤其是第一代農民工。這些農民接受了制度安排給他們的命運:既然自己是農村戶籍,那就安于生活在農村,出外打工只是獲取收入的一種辦法。因此,他們是作為打工者外出的,在珠三角、長三角這樣的地方,他們考慮的唯一事情就是在最短時間內獲取最多貨幣收入,并盡可能壓低在這里的消費,將收入儲蓄起來,以便在家鄉支付子女教育、自身建筑房屋等花費。為此,他們寧可企業延長工作時間,甚至可以說喜歡加班加點,對企業的超常規管理方式也不很敏感。
可以說,正是這類對在外生活預期時間較短的第一代農民工,支撐了珠三角那種利潤微薄的三來一補型產業形態,也支持了看起來帶有“血汗工廠”色彩的企業工作制度。當然,地方政府也就樂得利用法律、政策強化這種廉價勞動力優勢?!稗r民工”的概念,就是這一系列制度下形成的經濟社會產物。
所謂“農民工”就是以農民的身份從事工業生產。這種制度安排的本質是,政府僅允許農民的勞動力流入城鎮,而不允許他們作為完整的人遷徙到城鎮,成為享有完整權利和福利的市民。企業同樣不把農民當作享有合法權益的產業工人對待,而永遠把他們當成可以隨時不用支付任何成本即可辭退的臨時工。有訂單時就強制或誘導農民工超強度工作,沒訂單時就毫不留情地驅逐工人。
事實上,所謂民工荒就是這種制度下的產物。沒有人聽說過國有企業或者跨國公司出現過員工荒。問題的癥結在于,那些主要依靠農民工作為勞動力的企業與各級政府,從來就沒有給予農民工以市民一工人的身份。農民工和企業都沒有長期雇用的合同,也就根本沒有這種預期。農民回家過年就相當離職。從短期來看,這種制度安排對企業、對當地政府都是有利的。企業不用向農民工提供什么福利,有的企業甚至可以肆意侵害農民工的法定權利,比如剝奪他們的休假權。
但是,近年頻繁發生的“民工荒”卻意味著,“農民工”制度正在走向窮途末路。最為重大的變化是,出生于70年代后期、80年代的農民,正在進入勞動力市場,他們構成所謂的第二代農民工。在中國社會整體價值觀變化的大背景下,他們已經具有不同于其父兄輩的價值體系:他們更有明確的權利意識,他們更敏銳地意識到了自己的身體、勞動的尊嚴,他們要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
這種新價值觀的一個具體表現是,如果他們走出鄉村,那他們就不愿再做“農民工”,而要做真正脫離了鄉村的產業工人,這背后的訴求就是,他們要做城鎮的市民。他們相信,自己也有權利生活在城鎮,他們的理想就是過城鎮市民的生活?;谶@樣的人生規劃,他們不再是作為打工者臨時外出,而準備永遠地離開鄉村進入城鎮。他們一出門,就盡可能按照城鎮式生活安排自已的生活。他們不再愿意當工作與賺錢、攢錢的機器,而是要像一個市民那樣生活。
這樣,第二代農民工將越來越不愿長時間加班,相反他們會更加珍惜閑暇時間。他們不愿住在工廠集體宿舍,而愿意自行在工廠之外租賃房屋居住,以便自主地安排生活。尊嚴感也讓他們對工資開始挑剔:如果工資標準過低,他們寧可自愿失業。
隨著第二代農民工成為農民工的主體,“農民工”制度必將終結。這些農民人口自進城打工時起,就已抱定了在城鎮生活的決心。這樣的價值觀變化,對中國目前已經形成的主流產業形態、經濟結構必將產生巨大影響,可能帶來已定經濟與社會風險。但同時,這一變化也蘊含著巨大的經濟機遇。問題在于,政府能否對于藍領勞動力主體的這一價值觀變化作出明智的回應,迅速改革戶籍制度,推動城鎮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