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清川
因為新媒體的出現,話語權轉移到普通人的手里,而將那些高高在上的權威全面拉下馬來……它更加徹底地貫徹了我們在進入這個職業的時候所曾經簽訂的職業精神:真相,惟有真相
有77年歷史的美國第二大新聞類周刊美國《新聞周刊》插上草標,待價而沽。其母公司華盛頓郵報公司發布的數據顯示,2009年美國《新聞周刊》虧損了2930萬美元。
其實進入2008年,紙質媒體的末日加速到來。
同年11月,有100年歷史的《基督教科學箴言報》宣布退出紙質出版,只出版網絡版;12月,美國第二大報業集團公司論壇報業公司(旗下擁有美國第三大全國性日報《洛杉磯時報》和另外一個全國性報紙《芝加哥論壇報》)宣布進入破產程序;2009年2月,全美歷史最長之一的報紙、創辦于1859年、位于科羅拉多州丹佛市的《落基山新聞報》宣布停刊;2009年7月,80年歷史的《商業周刊》出售,當年10月被商業信息提供商彭博社購得;2009年,全世界最著名的報紙《紐約時報》宣布抵押自己的新大樓,向墨西哥富豪借貸2.25億美元……
對于傳統紙質媒體的死亡預言,在互聯網剛剛勃興的不久就開始了。甚或更早,20世紀40年代,當廣播媒體出現的時候,就有人預言了紙媒的死亡;60年代,當電視媒體成為主流媒體的時候,又有人預言紙媒的死亡。不過,出乎意料的是,“任何不能殺了我的,只能令我更強”,紙媒在廣播和電視的蓬勃發展中一再越上高峰,在2000年前后達到了其歷史的最高峰,而廣播卻已經奄奄一息。
所以當yahoo、Google向傳統紙媒緊逼的時候,樂觀主義者們援引廣播和電視時代的故事,對那些預言家們進行嘲諷,網絡泡沫的破裂更加劇了這種樂觀。
在我看來,網絡對傳統紙媒真正的一擊,是開始于博客的興起。盡管博客在某種程度上只是個人意見和思維的碎片化表達,但是它在最短的時間內就發展成了包含“公民新聞”“市民新聞”等多層面的“自媒體”。媒體不再成為擁有大量資本、技術和專業工具的機構才能從事的行業,任何人,只要有一臺電腦(而現在只需要一部手機!),會打字,在現場,就成為了記者,新聞傳播從一群訓練有素的專業人士手里,轉移到了普通公民手里。
雪崩從那時候開始了。多米諾骨牌倒下,草標和墓碑出現。
擁有300多年歷史、出產了無數英雄豪杰、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技術和職業規范、曾經是暴利出產地的一個行業,怎么會在一個新技術的擠迫之下,如此不堪一擊?
問題出在了哪里?
《大西洋月刊》的專欄作家德瑞克·湯普森(Derek Thompson)在評論美國《新聞周刊》案的時候寫道:為什么在總體讀者增加的情況下,紙媒反而不行了?“一部分的答案是,網絡免費。另外一部分是時間。”網絡的閱讀是隨意而無代價的;而紙媒的閱讀是必須事先購買,為了不浪費,購買者會花更多的時間認真閱讀。他援引了一個調查顯示,在閱讀同樣的媒體上,花在紙媒上的時間是網絡的200倍。對于一個生活在壓力巨大的現代社會的人,會明白這個數字意味著什么。
試圖拯救紙媒者,大有人在。具諷刺意味的是,其中最奮力的人是被所有傳統紙媒人所痛恨的澳大利亞媒體大鱷魯伯特·默多克。他在多個場合下痛罵Google這類提供免費新聞的公司是盜賊。他還立誓要讓讀者為新聞付費。他不是說說而已,《華爾街日報》網站已經是一個收費網站。
但是,不要輕易相信默多克這個老狐貍。他的義憤填膺或者正義滿腔都不過做秀而已,事實上這只是他的商業選擇:通過控制新聞源而在網絡上實現對新聞的收費。
作為一個紙媒出身的人,我發現自己只能為新媒體的這些即將殺死我“職業老家”的動作高聲鼓掌歡呼。因為新媒體的出現,知識在整個世界得以全面分配,而不是掌握在少數人的手里;話語權轉移到普通人的手里,而將那些高高在上的權威全面拉下馬來;那些為非作歹的人莫再期望可以通過“防火防盜防記者”隱瞞丑陋,因為身邊任何一個相貌平常的好好先生都可以是一個無法抵擋的公民記者……它更加徹底地貫徹了我們在進入這個職業的時候所曾經簽訂的職業精神:真相,惟有真相。
我唯一為之困擾的問題是:當這個職業的權力下放到普通人手里的時候,我們所遵循的職業規范,是否還能得到尊重與貫徹?我們有真實性、客觀性和平衡性的要求;我們不把新聞事實和個人評論混雜;我們不能使用帶有歧視性的詞語……如果網絡要取代紙媒,我們有權要求它們必須樹立起類似的規范。
所以,看見美國《新聞周刊》的草標,我不悲傷;如果有一天我的職業真的被取代了,我也不哀悼。如果我們真的曾經熱愛我們的職業,那么就去幫助那個新生兒,去樹立它們在這個世界上得以存立的自我標準。★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