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寬
莫婭把柜臺上那臺老式的收音機,調到了“熱愛生命”頻道。收音機準時地開播了今天的報道:今天的“自殺崖”,仍和昨天一樣,安然平靜,沒有發生自殺事件……莫婭一邊聽著,一邊將香噴噴的飯菜擺放在了餐桌上,等待著日落后與丈夫唐·里奇共進晚餐。
她記得,那一年,她才23歲。由于家庭經濟拮據,她只得一邊念書,一邊在伍拉勒地區兼職做著推銷員。有一天,當她懷著滿腹的希望與一個商人簽下一個訂單后,她簡直樂開了花,這筆提成將抵上她一年的學費。然而,事情卻由于她的稚嫩而被騙,傷心欲絕的她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那一天的黃昏,就像現在那般美麗,海邊山頭上的野雛菊散發著甜蜜的芬芳。
她恍惚地來到了這座崖旁,她決定在這里了結自己。當她慢慢地走向崖邊時,她的身后,隱約傳來了一個溫柔的聲音:我能和你聊聊天嗎?她慢慢地回頭,她的身后,站著一個年輕人——長得又高又瘦,頭發蓬松松的。他的聲音,就如懸崖下驚濤拍岸濺起的浪花,淳厚、優美,在她的內心深處喚起了圈圈的漣漪。
他走了過去,脫下外套,輕輕披在了她的肩上。那一刻,她驚呆了。一種未曾有過的慰藉,在她的體內溫暖地散開來。后來,他們靜靜地在月光如水的海邊坐著,他傾聽著她內心的遭遇。他安慰著她。而她也從中得知了這位年輕人的名字——唐·里奇。一個收入不高卻有著一顆良善、正義、勇敢的心的保險推銷員。
他是個渴望自由的人,大學畢業后,他并沒有選擇去做一名教員,而是瞅準了伍拉勒地區,做起了人壽保險的推銷來。這里經濟發達,人群密集,商賈如云,他的生意也越做越好。他也是個酷愛讀書且很有情調的人,空閑的時候,他偶爾會回到自家的海邊散散心。
命本不該絕。感謝上帝!她在胸前做了個祈禱手勢。
那一天后,她生命的航線,從此換了方向。她年輕的心,也從此有了牽掛。
“如果不是后來那叫人撕心裂肺的一幕,他也許不會作出這個決定。”面對著攝像機鏡頭,回憶起當初丈夫唐·里奇決定在這里“守崖”的志愿,莫婭的臉上似乎還驚魂未定。那一次,唐·里奇牽著她的手,在黃昏的海邊散步。突然,不遠處的懸崖上傳來了一個絕望的叫聲,隨后一團黑影便從崖頂飄落到海面上——有人跳崖了!
“一個人,如果不是到了絕望的地步,他一定不會選擇走這條路的。”她紅著眼眶說,“然而,更令人傷心的是,這樣的事情后來卻鬼使神差地頻頻發生,每年至少有50人從這里跳下。”莫婭的神色黯然地對著聚光燈。
這是一座位于悉尼東部臨海的懸崖,名叫“裂縫崖”。自19世紀以來,不少人選擇在這里結束生命。當地官員曾統計,這里平均每周發生一起自殺。因此,當地人稱它為“自殺崖”。
后來,她便和唐·里奇搬到了海邊不遠的小房子去住。她決定支持他的志愿,一生一世在這里一起“守崖”,那一年,丈夫才31歲。
唐·里奇開始了漫長的“守崖”歲月。他一邊守護懸崖,一邊自學和研究了大量的心理學書籍。經過長時間地與自殺者接觸,他發覺,任何的忠告、建議或窺探都不是挽救生命的最佳方式。因為,大部分的尋短見的人,都是因為難以忍受痛苦,包括身體和精神疾病,他們在生活中缺少溫暖和微笑。
于是,他研究出了一種極為簡單的,能與跳崖者進行心靈對話的方式——每天早上溫上一壺他親自從崖上采來釀制而成的野雛菊茶,時刻準備為那些輕生的人,送去一劑心內的溫暖。然后,他開始坐在小屋子的二樓窗口,守望試圖自殺的人。
每當有人站在懸崖邊上,失魂落魄,正猶豫是否跳下去時,他那柔和聲音,便會壓過海浪和海風聲,從小房子的窗口傳來:“你為什么不過來喝杯茶呢?”
當他們回過頭來,看到他那張親切的笑臉時,他們的心底,便萌生出了生活的希望與光亮。而他那顆善于傾聽的心,便會使每一個輕生的人忘卻了眼前的疼痛和苦難,伸回邁出的腳步。
時光就如一輛小馬車,一晃便是50年。50年的守望,唐·里奇至少從這座被當地人成為“自殺崖”的邊沿,拉回了160條的生命。他被悉尼伍拉勒地區的人們譽為“守護天使”。
2010年6月13日,悉尼伍拉勒地區議會把“2010年度公民”獎授予里奇夫婦。
然而,這一天主席臺上莫婭的身旁,卻空著一個座位。
在一片歡呼聲和掌聲中過后,場下發出了一陣議論。這時,唐·里奇突然從人群里走了出來,手捧著一大束芳香撲鼻的野雛菊,從臺下緩緩向主席臺邁去。所有在場的人,無不肅然起立,目送著他走上臺去……
掌聲如潮。此刻,所有的人都聞到了野雛菊在空氣中散出的那股生命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