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德
我是個壞孩子。
初中時,逃課后無聊,一個同學勸我抽煙。他說,使勁吸,然后咽在肚子里,很好玩的。我照著他說的做了,就真的學會了抽煙。我把這個壞習慣一直帶到了高中。
憑著爸爸的關系,我上了市里的重點高中。因為敢在廁所里抽煙,很快,我身邊就聚了一幫哥們兒。盡管學校紀律很嚴,但,奈何不了我們。如果不能逃出去上網,我們就想方設法跑到操場去打球,還故意用球砸破會議室的玻璃泄憤。我們改換筆體,不斷給老師和領導寫小字報,然后趁同學們圍在公告欄前看的時候起哄。
學習上,我一塌糊涂。我可以連著睡幾節課,也沒有人叫醒我。是的,沒人愿與我同桌,直到高二上學期,他的到來。
他是從市里另一所中學轉過來的。班主任說,你找個座位坐下吧,他“撲通”一聲,就坐到了我的旁邊。他朝我笑笑,臉龐黑黑的,樣子很憨厚。說實在的,那天,我挺感動,難得還有人信任我。不過,他呆不了幾天的,誰愿意與我這樣的人為伍呢?我淡淡地想。
然而,他沒有走。
他學習很好,來了之后,第一次考試,就考進了年級前三名。我在心里暗暗地仰慕他,但我還是管不住自己。有一次,我和他在課上說了幾句話,被語文老師看到了。語文老師厲聲呵斥我:“喬一山,你不學習,也不要禍害別人!另外,王景隆,班里有的是空座位,你就不會自己調調嗎?”
對了,我叫喬一山,他姓王,叫王景隆。
說真的,我也不想連累他。于是,我勸他離開。他笑笑說,沒事兒,咱們這兒挺好的。
“咱們”?他居然愿與我“咱們”!他的這兩個字一出口,差點讓我落下淚來。王景隆,你真夠哥們兒!
暑假的時候,因為王景隆在一個吉它輔導班學習,鬼使神差地,我居然也在那里報了名。他現在的彈奏水平很高了。我最喜歡他彈陳楚生的那首《有沒有人告訴你》,他唱得也不錯,有陳楚生憂傷的味道。
“喂,你怎么這么大煙味呢?”輔導老師是個大眼睛的女孩,比我大不了幾歲。這是她和我說的第一句話。“王景隆是你的同學吧,你看你的同學多好,什么壞毛病也沒有,還那么有天賦,真是太棒了!”輔導老師稱贊王景隆的表情,我至今記得。那一刻,她的神情自豪而驕傲,仿佛表揚的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
我開始有些嫉妒王景隆了。
我內心沉睡的尊嚴開始覺醒。為了給美麗的輔導老師留下一個好印象,我努力控制著自己,盡量不去抽煙。那段日子,我不知是否博得了輔導老師的好感,但明顯改變的是,我抽的煙逐漸減少了。更令我高興的是,經過一個假期的學習,我居然能用單弦彈一支曲子了。爺爺聽完我的演奏后,撫摸著我的頭,顫巍巍地說:“誰說俺孫子不成,俺孫子好著呢!”眼眶里,淚光閃閃。
就在那個暑假,我有了看一點書的沖動。小學的時候,我上的是外國語學校,英語底子還不錯。王景隆見我四處找英語書,說:“你想補英語吧,來,我幫你。”
開學考試,我的英語成績第一次上了90分,盡管依舊是全班最低的,但英語老師還是把我找去了。“這次英語考試,是你自己答的嗎?”我點點頭說是。老師不說話,只是瞇著眼睛朝我笑,樣子怪怪的,笑得我渾身不自在。
連爸爸也不相信。爸爸說:“你有多大點水平,我最清楚不過。這次一下子考這么多分,不是抄的才怪呢?”爸爸說話向來難聽。我突然爆發了,歇斯底里地朝他大喊:“是我考的,就是我考的,我不僅能考好英語,我還能考好其他科,還要考上一流大學給你看!”
我淚水麻花地向王景隆傾訴這些。他拍拍我的肩膀說:“沒事,有我呢,我幫你。” 不知道是委屈,還是感動,我一下子抱住了他,嚎啕大哭起來。
我和以前的那幫家伙徹底絕交了,他們群龍無首,也都四散了去,校園一下子寧靜了許多。我一邊懺悔過去,一邊發奮讀書。各科需要補的知識太多了,好在有王景隆,無論他多忙,只要我請教,他總會毫不猶豫地放下手頭的事,耐心地指導我。
學到后來,我都有些癡狂了。老師和同學們都對我刮目相看。一次我獨辟蹊徑做完一個數學題后,王景隆連聲稱贊我,說,喬一山,其實,你挺聰明的。
來自朋友的鼓勵,真摯、誠懇,充滿著無窮的力量。
我還是復讀了一年。在北京那所最牛氣的大學里,王景隆幾乎每兩星期都給我寫一封信,給我講校園里發生的一切,鞭策我、鼓勵我。這一年,我沒有上過一天網,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學習中。
一年苦戰,終于熬到高考結束。英語科考完,下起了瓢潑大雨。在學校大門口,我竟然意外地看到了王景隆,他沒有帶傘,淋在雨中,等著我。他是回來看我的,他是回來看我的,我一邊大聲喊,一邊扔掉手里所有的東西,奔向他,緊緊相擁在一起。走在雨中的大街上,我一邊大聲唱,一邊肆無忌憚地哭,他和著我,也一邊唱,一邊哭。有人站在遠處,看著我倆,他們一定以為我倆瘋了。
我如愿考上了杭州那所最美麗的大學。如果沒有王景隆,我不知道,我的人生會走向何方。六世達賴倉央嘉措《那一世》詩里,有這樣一句話:那一世,我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好朋友,冥冥之中,是注定要在途中相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