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是女兵

龍玉純

1

那時的她在我眼里是一位高傲的公主,只要走近她,我便不由自主地會產生一絲自卑。她是一位領導的女兒,天生靚麗的模樣外加能唱會跳大家閨秀的氣質,使我們這些在平靜的笑容下涌動著青春期騷動的同班男同學也不敢有半點造次。

新學期班主任安排我和她同桌,竟把其他同學羨慕得每人上前毫不客氣地拍了我一巴掌。那些不輕不重、態度曖昧的巴掌就像一支支興奮劑強行注入我的心里,使我一看到身旁的她便一陣陣云里霧里、不知所措。

一個學期又一個學期時間的慫恿,格格不入的她和我竟由同桌變為了無所不談的好朋友。有一天上課時她悄悄對我說:“馬上就征兵了,我想當女兵去,你贊同嗎?” “怎么不贊同呢?每次在大街上碰到軍區大院走出的女兵,我總是眼睛不夠用。她們一個個穿著合體威嚴的軍裝,頭發短短的,秀氣中飄逸著陽剛,無法不讓我目光停駐。”

“下學期就畢業了,不考大學你不覺得可惜嗎?再說,我們也可以報考軍校。”我問她。憑她那聰明的腦瓜子和現在名列年級前茅的成績,估計考個普通大學是沒問題的。”

“軍校去年在我們這里才要幾個人,太少了,我不能錯過現在這個機會,在部隊不是也同樣可以考大學嗎?”她態度堅決的樣子讓我覺得她提前有了兵味。

“其實我從小也挺向往軍營的,只是聽說現在當兵和考大學一樣難,看樣子我是撈不到這個機會嘍。”我附和著她說了一句。

“沒問題,我幫你!”她說這句話時竟半點也不含糊。

2

無心插柳柳成蔭。一個月以后,同桌的她和我奇跡般地一同穿上了綠軍裝,又一同激動地走上了駛往南國的運兵專列。隨著列車的汽笛聲漸漸遠離我們生活了17年的家鄉,我的心頓時莫名地彷徨和傷感起來。而此時的她就像一只剛剛沖破樊籬的歡樂鳥,不時伴著輕快的腳步聲來到我坐的車廂,為我源源不斷地送來礦泉水、面包、巧克力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食品,還有調皮的笑容和親切的問語。

還算走運,新兵訓練時我們分在一個營,我在一連一排三班,她在三連女兵五班。彼此隔得不太遠,節假日或全營集合時可以見上一面。

并不是穿上了軍裝就成為了一個合格的軍人,從一名學生變為一名軍人還需要嚴格的學習與訓練。新兵生活光用一個“苦”字來總結是不全面的,對于她和我來說,用“煉獄”兩字也許更為貼切。緊張的節奏,鐵面無私的紀律,苛刻得有些過分的訓練,常常使我的汗水和眼淚一同揮灑。可以想象,同等要求下的她,汗水和眼淚肯定不會比我少。

一個星期天,她在她們班長的帶領下來看望我。我說要來你一個人來就得了,還要班長陪著多不好。她說班長講了一個人來會影響不好。那時的我并不知道,部隊里對男女問題的敏感程度僅僅次于敵情。她的右手被紗布包扎著,我趕緊問她這是怎么啦,她回答說是訓練時不小心掛了一下,沒有什么大問題。我開玩笑說那肯定流血了,你哭了吧。她紅著眼睛說沒有。她班長告訴我,她訓練能吃苦很不錯,是全連的標兵。我馬上說,班長,我一定向她學習。

新兵訓練結束時,她被評為訓練標兵,并且作為標兵代表在訓練大隊總結頒獎大會上發了言。戴著大紅花的她此時又黑又瘦,可在發言時再也找不到往日的嬌氣了,聲音異常宏亮,震得我那為她高興也同時為她心痛的心一陣陣顫動。我在臺下使勁為她鼓掌。

她幸運地被分配到軍部機關通信連,而我卻被一紙命令趕到了大山深處的一個哨所。班長告訴我說,那個哨所緊靠原始森林,條件艱苦環境惡劣,在整個軍區都有名,要我充分做好思想準備。走時我真想大哭一場,一看到送行的她在一旁半言不發,便頓時改變了主意:男兒有淚不輕彈,怕什么!艱難困苦,玉汝于成!我頭也不回地爬上了連隊來接我的東風卡車。

3

野人溝哨所,一提這個名字就可以嚇倒一大片膽小鬼。我背著被包以破天荒的從容來到了這里。這個哨所正如走前班長對我說的,就在原始森林的外圍,離連部有19.1公里,而且不通公路。哨所共有三個人,一支沖鋒槍,兩支警棍。 這里沒有電燈,吃的、喝的都要到山下去背。

剛來的第一天,一只至少有200斤的大野豬便給了我一個下馬威。我的到來給哨所帶來了一份喜氣,志愿兵哨長高興地接過我的被包,熱情地給我鋪好床,便要我先休息半天。我洗了一把臉,對哨長說道:“老班長別客氣,還是讓我干點事吧。”他說那感情好,今天晚上要為你舉行歡迎宴,其他菜都弄好了,就差一個青菜,你就去那塊菜地摘些空心菜回來吧。我順著他指的方向來到了菜地。摘著摘著,突然聽到前面不遠處有異樣的響聲,抬頭一看,一只長著獠牙的黑灰色野豬正在一棵樹上擦癢。我頓時傻眼了,怎么辦呢?它要跑過來咬我,我肯定就沒命了。趕緊溜!我貓下腰,菜也不要了,盡量避免發出響聲迅速跑回了哨所。

回到哨所時我已是上氣不接下氣、滿頭大汗,不亞于剛剛全副武裝跑完一個五公里。哨長吃驚地問我怎么啦,我緩了半天勁才說出有野豬。哨長哈哈大笑,輕松地對我說不必太緊張,本哨長和這里的野獸在五年前就簽訂了和平共處協定,只要你不主動進攻它,它是不會隨便攻擊你的。我驚魂未定,但還是開了一句玩笑:“那家伙一臉不文明的樣子,也不提前打個招呼就送我見面禮,太不夠意思了!將來當上了將軍寫回憶錄的時候,我一定優先記它入賬。”

沒想到她的來信會這么勤。月底的時候連隊派人給我們哨所送來了報紙和信,我的信有三封,其中兩封就是她寫的。她在信中介紹了自己的情況以及今后的打算,告訴我她從現在起每周給我寫一封信,每月給我寄一本書,每季度給我寄一張相片。最后還告誡我不要因為條件艱苦就怨天尤人,一定要站直嘍,別趴下!

4

時光就像天際那一縷如絲如織的白云,不聲不響地從我頭頂悠然飄過。一轉眼,我就在哨所工作了整整一年。這時她給我寫來了一封很長的信,信里詳細給我介紹了軍內幾所有名學院的情況,要我根據愛好先相中幾所,避免到時參加考試填寫志愿時盲目。在信的最后她還給我留下了一個謎:有一個關于她的好消息,暫時不告訴我,要想知道結果,請看近期的軍區報紙。

數著指頭等連隊派人送來報紙,竟有些度日如年的感覺。半個月后,我心中的謎終于被解開:她在集團軍通信大比武中奪得一枚金牌,同時榮立三等功,報紙上刊登了一組她在比武時的照片。看完后我像自己立了功一樣高興,拿著報紙風一樣跑到正在執勤的哨長前,用沖鋒槍連發的速度大聲說道:“哨長哨長,這就是又給我寄書又給我寫信的那位女兵,你看她上報紙了!”

哨長看我高興不已的樣子,笑著摸了摸我的頭:“你小子真幸福!剛才連隊電話通知我,要我告訴你立即下山去參加軍校招生統考的復習。”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香,令人毛骨悚然的鳥獸叫聲也未驚醒我。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和她一同走進了那所最有名的軍事學院,寬大的階梯教室里,我們又是同桌——

她穿著嶄新的軍校學員服,像一棵亭亭玉立的白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