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梅湯,文字羹

王吳軍

《紅樓夢》第三十四回中,賈寶玉挨了老爸賈政的一頓暴打后,賈寶玉這位公子哥“臀上作痛,如針挑刀挖一般”,吃不下也喝不下,就在周圍的人紛紛著急的時候,在怡紅院養傷的賈寶玉“只嚷干渴,要吃酸梅湯”。

要說起來,酸梅湯并非是山珍海味,但是,《紅樓夢》里卻把它描寫得生動誘人,這也許正是《紅樓夢》的絕妙之處。《紅樓夢》往往從小處著眼,在日常飲食上做文章,雖只是家常的酸梅湯,卻恰恰折射出了中國傳統文化的智慧之光。賈寶玉從小錦衣玉食,天天吃細米白飯和肥雞大鴨,雖然好吃且有營養,但如果吃多了,就會出現疲倦乏力、昏昏沉沉、心煩意亂等亞健康狀態。所以,賈寶玉就要用酸梅湯來調理體內的營養平衡,愛喝酸梅湯的賈寶玉總是精力充沛、面若桃花。

其實,在曹雪芹寫《紅樓夢》之前,明太祖朱元璋也愛喝酸梅湯,而且,據說酸梅湯就是朱元璋發明的。后來,酸梅湯業把朱元璋奉為祖師爺,很多專門賣酸梅湯的店里掛著朱元璋的畫像,定期要上供祭拜。

酸梅湯的主要成分其實就是烏梅,口感酸酸的,酸梅湯的解渴生津作用就來自烏梅。《本草綱目》里說:“梅實采半黃者,以煙熏之為烏梅。”烏梅能除熱送涼,安心止痛,甚至可以治咳嗽、霍亂、痢疾,是很好的養生中藥。《禮記》里有“漿水酶濫”的說法,根據鄭玄的注釋來看,酶是一種梅漿,來自烏梅,這大概是我國用烏梅做飲料的最早記載了。但是,把烏梅飲料正式推向市場卻是在宋朝了,《武林舊事》里說,南宋的杭州賣一種名叫“鹵梅水”的涼飲料,大概和酸梅湯差不多。

《水滸傳》《金瓶梅》里也都有酸梅湯粉墨登場,雖然只是一種小小的點綴,但是卻寫得讓人口舌生津。比如《水滸傳》里寫西門慶巧遇潘金蓮后,神魂顛倒,不知所措,只得去央求隔壁茶坊里的王婆。王婆出來道:“大官人吃個梅湯。”西門慶道:“最好多加些酸。”王婆做了一個梅湯,遞與西門慶。可見,當時的梅湯是可以臨時做,而且甜味、酸味也是可以隨意調節的。《金瓶梅》里寫道,一天,西門慶手拿芭蕉扇子在花園內消夏,覺得暑氣難消,就教春梅做了一壺“蜜煎梅湯,放在冰盤內冰著”,“西門慶呷了一口,徹骨之涼,透心沁齒,如甘露灑心一般”,看來,西門慶這小子還真會享受生活。

清朝的時候,皇宮御膳房將烏梅泡發,再添加冰糖、蜂蜜、桂花一起煮,用冰塊冰鎮后喝,甘酸清涼,可解暑消食。慈禧太后也把酸梅湯當成最珍愛之物,當年八國聯軍進犯北京,慈禧太后西逃至西安,她在西安嘗遍天下美味珍饈,后來什么都不想吃,點名只要酸梅湯。但是,當時是夏天,沒有冰箱,慈禧太后卻要喝冰鎮的酸梅湯,由于當地沒有冰井,酸梅湯無法冰鎮,這時有人情急生智,想起西安城西南百余里的太白山中有一個巖洞,涼氣徹骨,深不見底,內有多年不化之冰。于是,當地官員趕緊派人到太白山取冰,才滿足了慈禧太后的需要。

張愛玲在《金鎖記》中也寫到了酸梅湯:“酸梅湯沿著桌子一滴一滴朝下滴,像遲遲的夜漏——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真長,這寂寂的一剎那。”張愛玲用打翻的酸梅湯營造出的是一片悲涼的氛圍,入木三分。

梁實秋在《雅舍談吃》里寫道,制作酸梅湯的成功秘訣是“冰糖多,梅汁稠,水少,所以味濃而釅。上口冰涼,甜酸適度,含在嘴里如品純醪,舍不得下咽”。可見,要做好酸梅湯,關鍵是要把握好烏梅、糖和水的比例。

酷熱的夏天,準備一些烏梅、紅糖,在砂鍋里添水,放入烏梅和紅糖,用文火慢慢來熬,直到烏梅肉徹底熬盡,化入粘稠的汁水中,熬得的湯汁濾去渣滓。兌入適量的涼開水,冰鎮一下,喝上一碗,酸而不澀,甜而不媚,真的是洋溢著無窮的氣質和風情,親切婉約,儀態萬方。那酸爽清香層層遞進的感覺,那酸味甜味一路糾纏的纏綿,真是讓人疲累俱消,心意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