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茲拉特

艾薩克.什維斯.辛格

這年冬天天氣很暖和，光明節快到了，還沒有下過雪，往年此時，早已冰雪覆蓋。對皮貨商魯文來說，這更是個壞年頭，他終于決定賣掉山羊茲拉特。這只山羊老了，擠不出多少奶。鎮上的屠夫費夫爾愿出8個銀幣來買，這筆錢可以買過光明節的必需品。魯文叫大兒子阿隆把山羊趕到鎮上交給屠夫費夫爾。

阿隆的母親和妹妹聽說要賣掉山羊，傷心得哭了。阿隆也知道把山羊交給屠夫費夫爾沒好事，但又不敢違抗父命。阿隆穿上棉衣，戴上帽子，帶上路上吃的乳酪和面包，在山羊脖子上拴了根繩子。茲拉特像往常一樣溫順地站著，舔著魯文的手，它一向信任人類，人們總是喂它東西吃，從沒傷害過它。

阿隆離開村子時還出著太陽，可是天突然變了，烏云密布，冷風隨之而起，天昏地暗，不一會兒就下起大雪。12歲的阿隆經歷過各種天氣。但從沒見過這樣大的雪，遮天蔽日，一片昏暗。通向鎮上的路本來就狹窄，又彎彎曲曲，阿隆找不著路了。寒氣逼人，冷風透過棉夾克直往里鉆。阿隆希望能夠遇見一位趕車的，可是根本沒有人經過。

雪越積越厚，阿隆意識到他已離開大路。他迷失了方向，弄不清哪邊是村子，哪邊是鎮子。冷風呼嘯著，茲拉特停住不動了，倔強地站在那兒，咩咩地叫著，好像在懇求阿隆把它趕回家。阿隆知道。如果找不到地方躲一下，他和山羊都會凍死。

突然，他看到了什么，好像是座小山包。走近一看，認出那山包似的雪堆原來是個大草垛。阿隆松了一口氣：他們有救了。他費了好大勁在積雪中挖出一條通道，摸到干草以后，替自己和山羊掏出一個藏身的草洞來。不管外邊多冷，干草垛里總是暖和的，而干草正是茲拉特愛吃的，一聞到干草的氣味，它立即心滿意足地吃起來。

茲拉特吃飽之后，又恢復了對人類的信賴。阿隆吃了兩片面包和奶酪，但一路艱苦奔波，他還是感到餓。茲拉特的雙乳鼓鼓的。他躺在山羊旁邊。盡量舒服些，以便擠出羊奶時能噴到嘴里。山羊不習慣人們這樣擠奶，但它沒有動。看來它急切地想要報答阿隆，感謝阿隆把它帶到這個躲避風雪的地方。

透過“窗戶”，阿隆可以瞥見外邊的災難景象：風把一股股的雪卷起來，到處一片漆黑。但干草垛里不冷，茲拉特不停地嚼著干草，身體散發著熱氣。阿隆緊緊地依偎著山羊，他一向喜歡茲拉特，現在它簡直像他的姐妹。他思念家里人，感到很寂寞，便開始對山羊說話。

“茲拉特，你對我們遇到的這場災難有什么看法?”他問。

“咩。”茲拉特回答。

“如果我們找不到這個干草垛，咱們倆現在早凍僵了。”阿隆說。

“咩。”山羊回答。

“如果雪不停地下，我們就得在這里待好些天。”阿隆解釋。

“咩。”茲拉特叫道。

“你這‘咩“咩是什么意思呢?”阿隆問，“你最好說個清楚。”

“咩，咩。”茲拉特想要說清楚。

“好吧，那你就‘咩吧，”阿隆耐心地說，“你不會說話，但我知道你懂了。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對嗎?”

“咩。”

阿隆瞌睡來了，他用草編成一個枕頭，打起盹來，茲拉特也睡著了。一覺醒來，外邊仍然一片漆黑，弄不清是早晨還是夜里，雪還在下，風還在呼嘯。茲拉特也醒了，阿隆向它打招呼，山羊仍以“咩”回答。雖然只有一個字，但卻代表著許多意思。好像在說：“我們必須接受上帝賜給我們的一切——溫暖、寒冷、饑餓、滿足、光明、黑暗。”阿隆帶的食物吃光了，但茲拉特有的是奶汁。

阿隆和茲拉特在干草垛里待了三天三夜，阿隆一向喜歡茲拉特，在這三天里，他更感到離不開它了。茲拉特供給他奶汁，溫暖他的身體，山羊的耐心使他感到安慰。他給山羊講了許多故事，山羊總是豎著耳朵聽。他愛撫地拍拍山羊，山羊便舔他的手和臉。山羊“咩”一聲。他知道這聲音的意思是說：我也喜歡你。

阿隆和茲拉特大半時間都在睡，第四天早晨，他聽到了雪橇的鈴聲，看來草垛離大路不遠。駕雪橇的農民給阿隆指了路，但不是通向鎮上找屠夫費夫爾的路，而是回村子的路。阿隆在草垛里已拿定了主意：再也不和茲拉特分開了。

阿隆家里的人以及鄰舍在暴風雪里找過阿隆和山羊。但毫無結果。他們擔心阿隆和山羊完了。阿隆的母親和妹妹悲傷哭泣，他父親沉默不語。突然，一位鄰人跑來報告他們一個好消息：阿隆和茲拉特回來了，正朝家走呢。

全家一片歡樂。阿隆向家里人講述了他怎么找到草垛、茲拉特如何供他奶喝。阿隆的妹妹們又是親茲拉特，又是擁抱茲拉特，還用剁碎的胡蘿卜和土豆皮款待它，茲拉特狼吞虎咽，美餐一頓。

從那以后。再沒有人提起要賣茲拉特了。寒冷的天氣終于來臨，村民們又需要魯文為他們做皮活了。光明節到來時，阿隆的母親每晚都做薄煎餅，茲拉特也得到一份。茲拉特常來廚房，用犄角敲門，人們總是放它進去。晚上，阿隆和兩個妹妹玩陀螺，山羊坐在爐旁。瞧孩子們玩，或對著光明節的蠟燭出神。

阿隆有時問山羊：“茲拉特，你還記得我們一塊度過的那三天三夜嗎?”

茲拉特便用犄角搔搔脖子，搖晃著白胡子“咩”一聲，這個單純的聲音表達了山羊茲拉特全部的思想，全部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