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們一起降落

李維

1983年12月，美國總統里根在國會榮譽勛章協會發表演說。他說，他要講一個真實的故事，一個此前他已經講過很多遍的故事。

故事發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一架B-17轟炸機受到了地面防空炮火的重創，它下面的炮塔已經被擊中，里面的炮兵受傷了，炮塔的門也被卡死了，無法打開。當飛機拖著濃煙返回機場時，已經不能安全降落。這時，指揮官命令所有人跳傘。但炮兵絕望地發現，他沒辦法跳傘，只能跟著飛機墜毀。

最后一位離開飛機的人后來描述他所看到的情景：指揮官靜靜地坐在炮塔外面，對里面被嚇壞的炮兵說：“孩子，別擔心，我們會一起降落的。”

這是一段非常感人的演講。里根說，正是這次英勇的壯舉，讓指揮官在死后獲得了國會榮譽勛章。當演講結束時，大家都熱淚盈眶，會場里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但這個很棒的故事卻有點兒小小的缺憾：它從未真正發生過。記者們翻看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頒發的所有434枚國會榮譽勛章的記錄，沒有發現任何類似于這個故事的事跡。

毫無疑問，作為一名公眾人物，里根絕不是有意編造這樣一個故事來吸引眼球的。直到后來，才有人發現，這個故事和戰爭電影《飛行之翼與祈禱者》的高潮部分非常相似。在電影里，飛機同樣遭到重創，不過不能動彈的人不是炮兵而是無線電操作員。

很顯然，里根曾經在什么時候看過這部電影，然后把里面的精彩情節與實際情況混為一談了。或者說，他通過暗示，讓自己相信，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其實這種情況并不少見，通過暗示來欺騙記憶，有時候甚至已經變成了人的一種潛在本能。當人們對某些記憶的缺失感到混亂，或是由“外人”植入一個強有力的記憶時，他們會通過暗示來讓自己的認知協調起來。威靈頓維多利亞大學的韋德教授就做了這樣一個實驗。她請20個人分別說服自己的一名家庭成員參與實驗。表面上看，實驗是研究人們為什么會記得兒時發生過的事情，但內里暗藏玄機。研究人員要求招募者暗中提供一張被試者小時候的照片，然后對照片進行處理，把小孩子“貼”到一個熱氣球上，做出正在鳥瞰四周的樣子。

這張照片與其他3張在游樂園或是在生日晚會的照片混在一起，請被試者對照片場景進行描述。這樣的描述一共進行了3次。第一次時，幾乎所有的被試者對那些真正發生過的趣事都記得很清楚，但也有1/3的人說：他們也記得那次熱氣球旅行，有些人甚至能說出旅行時的細節。隨后，研究人員要求所有的參與者回去以后再想一想。到最后一次訪問時，一半的人都說自己記得那次熱氣球旅行。最為夸張的是，有一名參與者在第一次訪問時，明確說“從來不曾有過什么熱氣球旅行”，但在最后一次描述時，他不但為自己虛構出了旅行的時間、地點、天氣情況，甚至攝影師都被他虛構了出來。

研究人員進行了很多類似的實驗，包括請參與者描述在迪斯尼樂園遇到兔八哥的事（兔八哥并非迪斯尼人物，所以不可能出現在迪斯尼樂園里），描述自己因高燒住院時的感覺，以及描述自己在出席別人婚禮時不小心灑酒的事，等等。當然，這些全是虛構的，然而幾乎一半以上的被試者都能描述出來。

研究結果顯示，人類記憶的可塑性遠比我們想象的更加驚人。一旦某位權威人士指出我們有過某種經歷，多數人當時都難以直接否認。隨后他們就開始用設想來填補記憶中的空白。經過一段時間以后，事實與虛構之間的界限就變得模糊，甚至我們會主動混淆這種界限。

（吳桐摘自《青年心理》201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