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倦的民主黨與憤怒的共和黨

龔小夏

“今年不是總統大選年，但卻是美國現代歷史上最重要的選舉年。在今年11月份的選舉中，我們將明確表示我們希望的美國是什么樣的。其中只有一個黨真正代表了美國的價值。這不是關于是否愛國的爭論。你可以是個很愛國的人，但仍然有可能是個很糟糕的美國人……你們必須為選舉拼死工作，我們也在拼死工作。如果我們不能將參眾兩院都改變過來，就是我們的失敗。”著名的右派電臺政治脫口秀節目主持人丹尼斯-普萊格在丹佛大學的講臺上幾乎是聲淚俱下地對聽眾這樣說。在他身旁一臉嚴肅地坐著的，是2008年共和黨副總統候選人、阿拉斯加前州長、保守派的明星莎拉·佩林。

臨近中期選舉還有5個星期，美國的政治局勢已經是山雨欲來風滿樓。11月2日，選民將決定參議院37個席位、眾議院435個席位的歸屬。曾經擔任里根總統演講撰稿人的政論家佩吉·努農不久前在《華爾街日報》的專欄上寫道，這次選舉是“疲倦”(exhausled)的一方與“憤怒”(enraged)的一方的對壘。這一說法相當準確地描繪出了目前的選情。

疲倦的民主黨

每次總統大選兩年之后的中期選舉，都是選民對新總統的一次間接信任投票。因此，盡管奧巴馬總統的名字不在選票上，但是他的政績將對選舉結果產生最大的影響。

2008年大選過后，民主黨獲得了白宮以及參眾兩院的多數票。尤其是在參議院中，民主黨曾經一度掌握了60個席位。如果60人立場一致，除了修改憲法之外，幾乎沒有什么議案不能通過。新上任的奧巴馬政府雄心勃勃，決心利用議會里的優勢推動大規模社會改造計劃，包括全民醫保、碳排放交易、金融改革，等等。民主黨人認為，2008年的勝利表明選民的政治立場已經從總體上的中間偏右變為中間偏左，只要再做一些立法上的努力，美國就有可能成為歐洲式的社會民主主義國家——高稅收、高福利、政府在改造社會上有更多的作為。

在上臺后一年多的時間里，奧巴馬政府和民主黨國會的確通過了一系列重大議案，包括2009年2月7870億美元的經濟刺激計劃，以及后來的醫改和金融改革法案，大大地擴展了聯邦政府的權力。在執政第一年中，奧巴馬將聯邦財政原來在GDP中占的份額從23％提升為28％。在通過刺激計劃的時候，白宮曾經對選民保證，如果政府能夠大筆投入，失業率便不會高于8％。結果事與愿違。失業率一路攀升，曾經超過10％，之后停留在9.6％。如果加上就業不足的人數，工作市場容納不了的美國人達到了17％。而政府在公共事業上大筆的投人中出現了普遍的浪費以及用于收買利益團體的開支——比如對基本完好的道路與樓房進行修繕，給長期支持民主黨的政府雇員、工會成員加工資，等等，在選民中造成了強烈的反彈。

雖然民主黨的宣傳機器不斷在贊頌奧巴馬政府的成就，但是選民越來越不買賬。初上臺之際，奧巴馬在民眾中的支持率高達70％，到中期選舉之前兩個月已經跌至45％上下。而如果將種族因素考慮進去，支持與反對的差距就更大。根據9月下旬的蓋洛普民意調查，奧巴馬在白人中的支持率只有36％，而黑人中仍然高達92％。

9月21日，財經新聞頻道CNBC組織了一次民眾與總統的對話會。一位2008年奧巴馬的黑人支持者站起來對總統說：“我給一位宣稱要為中產階級推動一些實質性變化的人投了一票……我在等待這些變化的發生。但是我還感覺不到有變化……我不斷地為你、為你的政府、為我投票支持的變化而辯護，我已經感到很疲倦了。我對現在的局勢深深感到失望。”

“疲倦”這兩個字真切地刻畫出了民主黨選民的心態。在2008年曾經令數千萬民主黨選民激動不已的“希望與變化”，兩年后卻變成了政治諷刺。反奧巴馬的示威者到處打出標語道：“那個‘希望與變化給你什么好處了?”或者“希望有點零錢”(英文里“變化”與“零錢”是一個字)。不少失望的民主黨人表示，這次中期選舉他們根本沒有興趣去投票。可以肯定的是，大批在2008年給奧巴馬投票的選民11月2日將不會前往投票站。

現任的民主黨議員們也很明白形勢的嚴峻性。在那些有競爭性的選區里面，民主黨人的策略是盡量撇清與奧巴馬政府的關系，將選舉地方化。民主黨議員的廣告中，只字不提醫改法案，有的議員甚至將奧巴馬與議長佩洛西的形象打出來，告訴選民自己并非為這些人服務。大多數的民主黨議員也婉拒了總統到選區里為他們拉票的提議，有些人——比如威斯康星州的老資格參議員拉斯·梵高德－在奧巴馬前來的時候趕緊找借口躲開。盡管這樣做，在參議院已經待了18年、上次選舉比對手多得11％選票的梵高德如今在民調中還是比名不見經傳的對手落后了8個百分點。

憤怒的共和黨

以茶黨的形式體現出來的共和黨和保守派的憤怒是這次中期選舉里面最大的變數。2009年2月，當這個號稱新“茶黨”的運動剛剛出現的時候，無論是春風得意的民主黨還是垂頭喪氣的共和黨都沒有將這個缺乏政治領袖的自發性群眾運動放在眼里。在民主黨方面，從總統到議長到媒體，都認為茶黨人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對他們極盡嘲笑之能事。共和黨的要人也僅僅是敷衍一下，覺得他們雖然可能成為與民主黨對抗的力量，但如果與他們靠得太近也會激怒在中間的大多數。

茶黨的核心組織者往往是分散在全國各地的保守的普通中產階級人士，主要是通過互聯網來組織游行示威，反對奧巴馬政府的大規模開支計劃。他們固然不喜歡民主黨，但對當權的共和黨人也沒有多少愛戴之心，因為小布什政府在臺上時同樣大慷納稅人之慨。起碼是在初始階段，茶黨的組織者們并無政治野心，只不過是希望通過示威活動來表達他們的不滿。

時過境遷，茶黨在一年多里面已經成長為美國一支主要的政治力量，在選舉政治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其鋒芒首先指向了共和黨內的當權派。2010年中期選舉共和黨內的初選中，茶黨幾乎是所向披靡，將一批黨內老資格的政客打得措手不及。黨內元老支持的候選人一再輸給名不見經傳甚至是初出茅廬的保守派。在3月份的黨內初選中，猶他州老資格的現任參議員伯內特不僅輸給了茶黨支持的30多歲的年輕人麥克·李，而且還屈居另一候選人之下，只得了第三。后來，茶黨國會候選人在肯塔基、南達科他、佛羅里達、加利福尼亞、新澤西、內華達、阿拉斯加、特拉華等州連續大勝，高高在上的共和黨領導層才開始醒悟過來，承認茶黨人已經成為推動共和黨改變的主要力量。

茶黨人對大政府的憤怒與不信任也感染了許多無黨派的獨立人士。當2006年民主黨在中期選舉里從共和黨手中奪過國會的時候，57％的無黨派人士將選票投給了民主黨，只有39％投共和黨。最近的調查則顯示，這個比例基本上掉了個，只有36％的無黨派選票屬于民主黨。另外的一

組調查更說明問題：82％的無黨派人士表示多數情況下不信任政府。整個趨勢對共和黨非常有利，因為4年前只有18％的獨立選民認為共和黨的政策有利于改善就業，現在已經增加到了40％。

國會的共和黨人抓住了這個時機。新一代的國會領袖正在取代里根與布什時代的舊人，在政治中起著主導作用。其中，47歲的眾議院里共和黨黨鞭、弗吉尼亞州的埃里克·坎特、威斯康星州40歲的保羅·萊恩、加州45歲的凱文·麥卡錫被稱作是共和黨的“青年槍手”(Young Guns，是一部著名西部片的名字)。他們推動了共和黨的“青年槍手”計劃，在全國各地吸收與支持一批新的政治候選人，其中許多人來自茶黨。在這3位議員的主持下，共和黨國會黨團在中期選舉之前6個星期推出了一份名為“對美國的承諾”(Pledge to America)的文件，作為該黨選舉的指南。

這份文件明顯地反映了茶黨人對共和黨的影響。文件承諾，共和黨人如果奪取國會，將為小企業和納稅人減稅、將沒有用完的經濟刺激計劃資金歸還國庫、凍結現有的多個社會福利計劃、將絕大部分的政府部門人員定額凍結在現今的水平、取消2010年的醫改法案、國會在對任何法案進行投票之前必須提前3天在網上公布內容。“青年槍手”們期待，這份文件能夠起到1994年中期選舉時“與美國的契約”同樣的效果——在那次中期選舉里面，共和黨在下院多得了54個席位，在上院多得8個席位，一舉奪下了國會兩院的控制權。

選舉前瞻

選情目前對民主黨非常不利，這點各方都沒有什么爭議，但是民主黨會輸掉多少席位，共和黨是否能夠獲得控制權，競選專家和媒體心里都沒準。從總的趨勢上看，共和黨控制眾議院的可能性很大，而要爭取參議院就比較困難。

先看看眾議院。在有435個議席的下院里面，218席就是多數。由于眾議院不像參議院那樣需要壓倒多數才能夠讓議案進入投票程序，所以簡單多數就意味著控制。本屆眾議院里民主黨有256個議席，共和黨179個。也就是說，共和黨必須凈贏39個席位才能獲得多數。

各種全國性的調查都顯示，民眾對國會的支持率只在20％至25％之間，對議長佩洛西本人持好感的選民連兩成都不到。這就讓共和黨對本次選舉信心十足。首當其沖的，是保守的民主黨選區。在2008年的大選中，有47個國會選區中的大多數選民在將選票投給共和黨候選人麥凱恩的同時也將票投給了民主黨的眾議員候選人。這47個選區在2010年成為共和黨爭取的主要目標。那里的選民通常在政治和社會觀念上比較保守，其民主黨議員屬于在本地有深厚人脈，為當地爭取得不少利益的人。比如弗吉尼亞州第九選區的眾議員里克·鮑徹，在本地區出生長大，在州的參議院中做了兩屆，自1983年被選人國會以來連選連任9屆，多年來通過特殊撥款的方式為本選區爭來了大約1300萬美元。麥凱恩在他的選區內贏了59％的選票，而該地區的共和黨在2008年甚至找不到人去與鮑徹競爭。在平常的年間，鮑徹幾乎可以說是穩坐議席，但是今年共和黨州議會的多數黨領袖親自挑戰，讓這里變成一個激烈競爭的地區。鮑徹在廣告中不斷地強調自己在醫改法案上投下了反對票，甚至完全不提黨派所屬，以至于本選區內許多選民并不知道他是民主黨人。

根據《紐約時報》上的統計，民主黨能夠穩拿的席位有166個，共和黨有168個，雙方拉鋸的選區有101個。其中，完全難以預測的選區有36個。綜合各個民調，如果現在投票，共和黨可以拿下220個席位，民主黨215席。除非形勢出現突然的逆轉，否則共和黨控制眾議院的可能性就非常大。

參議院的情況則不一樣。根據當初美國國父們的設計，參議院應該比眾議院更具穩定性，不會完全跟著群眾的情緒走，所以參議員任期為6年，每兩年改選1／3。民主黨如今在參院有59席，共和黨41席。這次競爭的議席中，目前有18個原屬共和黨，19個原屬民主黨。共和黨如果要贏得多數，必須凈贏10個席位。而民主黨要保住多數，只需要保住10個席位就行。如果參院出現50對50的比例時，民主黨副總統拜登將投下關鍵的一票。

參院少數黨領袖米奇·麥康納9月26日接受媒體采訪的時候，列出了12個共和黨要爭奪的現任民主黨席位：加利福尼亞、華盛頓、內華達、科羅拉多、伊利諾伊、賓夕法尼亞、印第安納、北達科他、阿肯色、威斯康星、康涅狄格、西弗吉尼亞。其中，內華達的哈里·里德是參院多數黨領袖，伊利諾伊則是奧巴馬總統原來的議席。就目前民調來看，阿肯色、賓夕法尼亞、印第安納、威斯康星4個州的共和黨候選人已經領先對手比較高的百分點，在另外4個州里面雙方非常接近。預計共和黨至少能夠贏得7席，在參院里雖然不一定占多數，但是足以阻擋任何大的法案通過。

無論如何，在中期選舉過后，美國的政治地圖會出現比較大的變化。如果民主黨失去國會的一院甚至兩院，奧巴馬總統是否會像當年克林頓總統一樣，將政策從左翼向中間調整呢?這個答案才是未來兩年左右美國政治最大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