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女人

M.索伊穆•安瓦爾

有人敲門,還聽到那個人的問候聲。巴德倫教長一邊應答,一邊

開門。門發出

沙啞的聲響,就像慢性肺結核病人的咳嗽。一個留著濃密胡子的漢子出現在教長跟前。

“是你呀,羅奇!”巴德倫教長招呼道。

意識到自己沒戴扣比亞(注:印尼回教徒男人常戴的黑絨無沿帽。),皮膚黝黑的

羅奇立馬用左手掌蓋住頭頂,伸出右手握住教長的手,放在唇邊吻著。之后,教長把手抽回,

轉身進入屋內。客人提著塑料袋,跟在主人后面。

“你妻子呢?”

“在家,教長。”

“你們好久沒來看我們了。”

“對不起,教長。”

“這是帶給您的,教長。”羅奇把塑料袋遞了過去。

羅奇坐在房間左側的棕色地毯上。巴德倫教長進入里屋。這屋子還是老樣子。房

頂很高,用橫七豎八的柚木作屋架。墻壁有三分之一是磚砌的,其余部分都是木板墻。

巴德倫教長的家確實是一個人們可以尋求幫助的地方。就在這里,通過教長張羅,羅奇和法蒂瑪結

成了夫婦。從那時起,每當遇到棘手的問題,羅奇總是來到這里尋求解決的辦法。

巴德倫教長的妻子出來見客人。羅奇站起身來,低著頭迎上去,很有禮貌地握住女主人

的手指尖。

“怎么只有你一個人來?”教長妻子問道。

羅奇感到有點掃興,苦笑著不回答,仍然低著頭往后退了幾步。教長妻子把散落在肩膀上的

頭巾披好。時鐘敲了幾下,羅奇把目光移到了那只像小柜子一樣的擺鐘上。

這時巴德倫教長已站在他的近旁。教長妻子趕忙回里屋。兩個男人盤腿坐在地毯上,有一

會兒工夫他倆沉默不語。羅奇的眼睛呆呆地盯著木板墻。

“有事嗎?”巴德倫教長終于開腔了。

“呃……是這樣,教長。我成家已有七年了,至今連一個孩子也沒有。這事我已經跟您

說了好幾回了。”

“接著說!”

“教長,我想再結婚。”

“再結婚?”

“是的,教長。”

“和妻子離婚?”

“不,教長。”

“什么理由?”

“為了將來養老,教長。我日日夜夜在操勞,但總覺得自己沒有后代就像缺了什么東西

似的。我們去看了醫生和智者,我妻子也吃了不少西藥和草藥。我們照著人家的指點去做了,

但始終沒有效果。”

“你妻子同意你再娶嗎?”

“我就是為這件事來麻煩您的,教長。我不想做罪孽的事,更不想和別人通奸。”

“你能平等對待她們嗎?”

“我有兩棟房子,教長,其中一棟還空著。我的收入足以養活她們。”

“平等對待不僅體現在物質上,還要體現在精神上。”

“這我懂,教長。重要的是我可以再結婚,可以有孩子。”

“你有中意的人了嗎?”

“我就是來和您商量的。教長,您知道賈米拉吧?”

“就是投宿在這里的那個賈米拉?”

“還請多關照,教長。”

談話進行了很長時間,直到晌午禱告結束,羅奇才向主人告辭。和往常一樣,羅奇不忘

在握手時往教長掌心里塞進信封。

一個星期后羅奇為了上次那件事又拜訪了教長。談話時間比上次還長。一個月后,羅奇又來

了。這一次談話結束時教長明確表了態,“可以,但必須一碗水端平。”

* * *

九月。大地被烈日烤曬得一片蒼白。街上的灰塵海浪般翻滾著。除了風,一切都顯得懶洋洋

的。

“好運確實是上帝恩賜的,教長。但人家說這還得靠自己努力去爭取。”羅奇說。

巴德倫教長點點頭。他打開羅奇送來的那包香煙。他們面前的兩杯咖啡還在冒出薄薄的

霧氣。從后屋傳來教徒們念誦經文的聲音。

“說下去。”教長催著他說。

“教長,我向您請教,如何才能使我的生意順利發展?現在競爭挺激烈的,教長!”

巴德倫教長微笑著。掛在屋梁上籠子里的斑鳩突然尖叫起來,聲音在屋里回蕩。羅奇的

眼光轉向了鳥籠。

“你等等。”巴德倫教長站起身來,走進臥室。

羅奇伸手拿起面前的香煙盒,取了一支“鹽庫”(注:印尼香煙品牌名。)。那沒

有過濾嘴的香煙抽起來很費力。他走近窗口,一邊望著窗外的景色,一邊從嘴里不斷向外吐煙。

院子沒多大變化,兩株番櫻桃樹還像往常一樣板板實實地佇立在那里。

半小時后巴德倫教長又出現在前庭。他們倆又盤腿坐在地毯上。羅奇的眼睛被教長手里

捏著的什么東西吸引住了。兩人都不說話。巴德倫教長念念有詞地抖動著嘴唇,頭也跟著上

下擺動。

“這是給你的禱詞,每天黃昏和黎明祈禱后必須念誦,并將這個小包釘在前門上。”

“謝謝您,教長。”

* * *

情況越來越糟糕了。政客們忙于爭權奪利,經濟危機不但沒有結束的跡象,反而發

展成全面的危機。許多企業倒閉,失業隊伍在擴大,人身安全也愈來愈沒有保障。到處都有

搶劫事件發生。在這樣的形勢下,羅奇又去拜訪巴德倫教長。

“我想請您保護我,教長。”羅奇說。

“什么意思?”

“犯罪事件到處蔓延。每天幾乎都有人被搶劫,被刀砍,甚至被槍殺。求求您保護我的

人身安全,花多大代價都無所謂。”

“要刀槍不入嗎?”

“是的,教長。”

“從明天起你要禁食,也就是在星期二、三、四不要吃葷。每天祈禱后要念《古蘭經》的

章節。你還得弄來三顆自行車滾珠。”

“滾珠?干什么用啊,教長?”

“在禁食的最后一個晚上把滾珠都吞了。我還要給你準備一條腰帶。”

“謝謝您,教長。”

“還有,怎么不把夫人一起帶來呢?”

“為了平等對待,教長,兩個都得留在家里。”

“那大可不必。怎么樣,賈米拉懷孕了嗎?”

“還沒呢,教長。”

“耐心等待吧。”

“順便向您要點草藥給她吃吃,教長。”

“她怎么啦?”

“這幾天她老是說腰桿子痛。”

“哦……”教長點點頭。

* * *

教徒們盤腿坐在教長面前,每個人手上都端著一本薄薄的翻開的書。有幾個人還在書上的

字里行間寫寫畫畫。他們都顯得很投入。

“對那些與你為敵的人要以牙還牙,但不能超出限度。記住,如果你能寬待他人,那你的行

為就更值得稱贊。”巴德倫教長說。

* * *

這一段路確實比其他路段顯得更僻靜。一名婦女騎著摩托車中速行駛著。突然從

她后面傳來摩托車加大油門的吼聲。那女人吃了一驚。兩個男人同騎一輛摩托車疾速超過她

并橫在她前面擋住去路,與此同時,她感到右臂被什么東西用力抽打了一下,隨即倒在了

路上。

兩個男人立刻動手去搶倒在地上的摩托車,倒地的女人立馬大聲喊叫,原先被載的

那個人躍上搶來的摩托車,開足馬力逃跑了。另外一個人手忙腳亂地想追上去,剛跨上摩托

車還沒控制好車把手,車子便搖搖晃晃地撞到了路邊的籬笆上。

附近的居民聽到女人的呼救聲就圍攏過來,把那個沒來得及逃跑的男人逮住了。沒人下

命令,人們就七手八腳地拿起石頭和隨便什么抓到手的東西,朝那男人亂打一通。那男人看

來好像沒感覺到疼痛,還拼命反抗。

眾人赤手空拳地把他按倒在地,紛紛在他身上搜索著,把他所帶的東西全搜光了,衣服

也撕爛了。人們發現那男人腰間還纏著布腰帶,緊貼肚皮的部分包著小枕頭一樣的東西,那

東西被人們從他身上扒了下來。男人頓時臉色蒼白,身子無力地任憑眾人擺布。突然他覺得

有

人往他身上潑了水一樣的什么東西,又聽到命令人們散開的喊聲。頃刻之間,那男人的身子

已被火苗包圍了,在路面上打滾。眾人紛紛跑散。

* * *

巴德倫教長坐在那兒發愣。他的目光透過窗子落在了窗外的景色上。他感到胸部一陣絞

痛。三個

女人在他面前哭泣,教長早就認識其中那兩個,另外一個是首次見到的,她也自稱是羅奇的

妻子。這么說羅奇又結婚了,但還是沒來得及生下后代。有啥好說的呢,羅奇已經被烈火吞

噬,人們把他給解決了。

“他欺騙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