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兒子的信

瓦西里•亞歷山德羅維奇•蘇霍姆林斯基

瓦西里?亞歷山德羅維奇?蘇霍姆林斯基是蘇聯著名的教育家,生前系俄羅斯聯邦教育科學院、蘇聯教育科學院通訊院士,社會主義勞動英雄,所著《心靈獻給孩子》、《公民的誕生》曾獲烏克蘭國家獎金、烏克蘭教育協會獎金。《給兒子的信》與它們構成三部曲,作者以書信的形式與中學畢業后離開家庭獨立生活的兒子談論人生,這些書信具有豐富的精神道德內容,高尚的美學情趣。現譯出的是談論愛情的第十七封信。

親愛的兒子,你好!

對你的來信想了很久,因此這么遲才動筆回信。你和你的同學對某高校大學生的無賴行為表示憤慨,我深表贊同。愛情的精神純潔是人的心靈的一面鏡子。如果一個人在心理和精神、美學和道德方面有什么骯臟的東西,這也就意味著,總的來說他是個骯臟卑鄙的人,他不可能是個好公民、誠實的勞動者、正派的人。所有使人與生氣勃勃的世界親近的因素中,最重要的是具有高尚的性本能。理智與意志在精神生活的這個領域應該成為感情的特別警惕的衛士。我不同意某些作家和政論家的見解。他們認為,感情是不能命令的,是人嘛,就控制不了自己被異性所吸引。這是一層輕柔的薄霧,用以掩蓋性的放縱和弗?伊?列寧曾經尖銳地批判過的“愛情的自由”,對于剛剛跨進生活的年輕人來說,“情感第一”的理論尤為有害。一個人在被異性吸引的感情搞得惶惶不安之前,早就應該使他迷戀的是對方的心靈美。他應該深切地感受到對另一個人精神上的眷戀,只有在這樣的條件下愛情才會是牢固的、真誠的。在真正的愛情中,理智幫助感情,激發其精神力量,在道德上使心靈運動變得高尚,而不致使感情陷于精明的盤算、邏輯分析,不致使人去權衡是否能依賴于所愛的人得到自己的安樂。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精神依戀中,思想感情融洽一致,愛情才會高尚。

你是個成年人了,你自己就是明天的父親,因此我可以完全坦率地談論這一切。作為父親,我也有責任這樣做。如果父親有一個卑劣的兒子,社會有權詰問他,為什么您沒有履行自己對社會的義務?因為每一個公民最主要的社會義務便是把一個真正的人奉獻給祖國。父親——這是一個崇高的公民的名字,要記住這一點,兒子。

我要說,許多年輕人沾染了輕浮放蕩的習氣,這很使我憂慮。常常可以見到,光天化日之下,在行人眾多的街道上,小伙子和姑娘一邊走一邊摟摟抱抱,有時還接吻。有一次我問一個很年輕的姑娘:“周圍都是人,難道你們不感到害羞嗎?”她回答說:“難道應該掩飾友情嗎?”

這是愚蠢的回答。這位姑娘肉體上作好了生孩子的準備,道德上卻沒有準備好。服從于第一感覺、第一沖動是愚蠢的,把本應是隱秘的、不公開的感情展現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是愚蠢、下流的。小伙子十八歲,他喜歡姑娘,就擁抱和吻她,這是放蕩。真正的愛情是一輩子承擔起偉大、神圣的義務和責任。如果你不想失去自己的感情,不想精神空虛,就別受最初吸引的控制。一個人要親吻和撫愛的只能是他對其承擔某種道德責任的人,這種道德責任便是做她的丈夫,做她孩子的父親。所有其他的愛情,為了尋求強烈感受的愛情,為了擺脫寂寞無聊的愛情,我認為都是放蕩。

你要記住,愛情首先是對你所愛的人、對她的命運、對她未來的一種責任。那種在愛情中只是尋找無窮盡享樂的人是淫蕩的人、壞蛋。愛,首先是奉獻,把自己心靈的力量奉獻給所愛的人,為她創造幸福。

你要記住,兒子,男人和女人一生道德的純潔取決于他們婚前關系的性質,取決于在這種關系中具備多少心理和精神的、美學的和道德的因素。要像怕火一樣懼怕愛情中的所謂“體驗”和“豐富經驗”。婚前相愛的人在心理和精神關系方面越純潔、越高尚,小伙子——未來的丈夫的道德義務也就越高尚。在女人面前的道德義務、對她的未來承擔責任,正是這使小伙子成為丈夫。純潔的愛情帶給青年的是精神上的成熟;輕率的愛情、無聊產生的愛情則使他放縱。

戀人之間精神交往的最大樂趣在于理智和美學上的相互豐富,在于逐漸了解和不斷發現新的精神和美學的品質,在于渴望互相吸取一切優秀的東西,然后才是互相奉獻。忠誠的愛情、白頭偕老的愛情,誰不企求呢?但是,這又取決于什么呢?取決于人的無窮盡的發展。可以這樣說,很快我與你母親結婚滿二十五年了……每次在離別幾天后見到她時,我總感到一陣內心的激動,因為在她身上,在世界上我唯一所愛的這個女人身上,我看見了某種新的東西。我所愛的人那一雙眼睛仿佛不斷透露出新的美。精神世界的豐富反映在感情色彩的多樣,而人的目光是能夠直接表達這些感情色彩的。如果這些感情有限,那么第一次見面就令人驚羨的外表美也會日益變得黯然失色,失去其誘人的魅力。那種僅僅曇花一現的、迷戀于外貌的愛情,那種僅僅在漂亮的臉蛋、身材中尋求歡樂的人,必然會失望,會“性格不合”。

沒有什么專門的“愛情的學問”,要記住這一點,有的只是人性的學問。誰掌握了這方面的學問,誰就在高尚的心理和精神的、美學的和道德的方面做好了準備,這是最嚴格的人性的考試。弗?伊?列寧在與克拉拉?蔡特金談話中強調指出,愛情中必須有自我限制、自我約束。這里起主導作用的是我們男人。要克制自己的沖動。要知道,彼此相愛的兩個人發生性關系,在道德上是用精神上的親近——相互尊重,準備一起生活,總是互相支持——來解釋的。要知道,小伙子在婚前就竭力想要發生性關系,這會深深地侮辱精神上豐富的、聰慧誠實的姑娘,使她感到可惡。

要知道,最幸福的青春歲月,這是純潔、理想的愛情。精神上豐富的人是永遠也不想與這種愛情分手的。如果小伙子和姑娘相遇了,他們都一樣具有誠實和尊嚴的感情,那么很長時間里他們都不會逾越性關系這一界限,這并不是說他們沒有這種企求,這種企求熱情而強烈,但是,他們覺得,沒有精神上的接近就發生性關系,在道德上是不正當的。這種高尚的戀愛、精神上的接近時期是很長的,他們有意延長這一時期,這會給他們帶來巨大的幸福。

你聽到過這樣的諺語吧:度過生活可不像穿過田野。一個人真正的道德面貌表現在:他在家庭生活中是怎樣一個人。遺憾的是,我們社會中有不少人在家庭外給人的印象是一個為崇高的思想而奮斗的戰士,而在家庭里卻是個卑劣的利己主義者或專制霸王。有些人就其精神發展水平而言根本沒有做好結婚的準備,他們的嫁娶在最高程度上是違反道德的行為,是對他們創造的生命的犯罪。有的人把婚姻看作可以不受約束地滿足自己的本能要求。某些道德敗壞的年輕人不管一切請求、允諾、誓言,把婚姻看作可以擁有婚前不能達到的對某種東西的權利。這樣的婚姻,即使有了法律關系,也是不會加固薄弱的精神關系的。

你要記住,人們結婚,承擔的不僅是法律、物質的責任,而且還有道德的責任。社會的精神豐富取決于家庭中的關系。有時候年輕夫婦在最初幾個月就感到“失望”,“愛情的詩意”消失了。這種情況下產生齟齬的理由和具體內容是各種各樣的,但是原因總是一個:年輕人在結婚時認為,愛情就是完全消除了肉體的和精神的親近的障礙,這本身就會帶來享之不盡的幸福,他們忘記了,形象地表達的話,愛情的火焰常常要求有好的燃┝稀—多方面的精神生活,如果沒有這種燃料,愛情會熄滅或是只是冒煙,污染自己和別人的空氣。愛情還得有豐富的精神生活,才會使家庭鞏固。

你要記住,年輕人結婚以后,在更大程度上他們應該是自己愛情的創造者甚于歡樂的消費者。在婚姻中創造應該多于消費。不經常去創造精神財富的儲備,就不可能使性關系變得高尚……在家庭生活的某個階段突然會讓人覺得,丈夫和妻子在精神上完全枯竭,他們在所愛的人面前再也顯示不出什么,不能給家庭生活提供什么,有時甚至到了這種地步:婚前因為短暫的別離會感到痛苦,現在卻彼此不能容忍,這就把家庭生活變成了地獄。但是,因此而感到痛苦的首先是孩子。這是應該記住的。在一切方面都要做一個公民,這首先就得關心社會的未來,而我們的未來是孩子。你要記住,兒子,如果你產生了建立家庭的愿望,你應該好好檢查自己:是否準備履行自己的公民義務。

對于一個善于創造精神財富的人來說,沒有第一次、第二次愛情,而只有唯一的愛情。要做一個這個詞的最好涵義上的理想主義者。“那些左顧右盼、朝三暮四地消耗自己感情的人,在我看來,最終會感到自己是個乞丐。”這是奧?岡察爾的長篇小說《旗手》中的一個主人公布良斯基說的話。這是一個道德純真、忠于唯一的愛情的人。他說的話包含著深刻的真理。如果你是個真正的人,如果你能在你所愛的人身上創造精神財富,那么是不可能不再愛你已愛了多年的人的。我再對你說一遍:真正的愛情隨著歲月的流逝不會削弱,而會加強。我把自己心靈的一部分留在心愛的人身上,他把自己的心靈美和精神魅力獻給我,我們一起創造的財富是不可能再次創造的。我們的精神發展,理智和感情的互相豐富,孩子,家庭的榮譽,尊嚴,傳統, 對過去的懷念,富有詩意的青春,青春感情的純真,這一切都在這種財富中結合起來了。這一切在心靈中留下深刻的痕跡,因此沒有沉重的精神創傷是不可能去開始新生活的。丈夫或妻子在失去愛人以后,有時是一生都不會忘卻他。他們不能產生新的感情,這不是偶然的。這不是什么例外的情況,也不是羅曼蒂克的幻想,而是人性的深刻表現。人不能忘卻心愛的人,因為愛人進入了他的心靈,與他的命運融合了。

瞧,寫了多長的一封信。我知道,你會不帶成見地對待父親的教誨的。好好想想我的每一句話,在所有方面都做一個真正的人。

再見,親愛的兒子,希望五一節能來,來一天也好。

祝你身體強壯,朝氣蓬勃!

擁抱和吻你!

你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