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娉
“這個世界一團糟,貧困、艾滋病、饑餓、戰爭……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有一個出人意料的解決方案,能挽救這艘下沉的船?這個解決方案就在你身邊,而你會不會對它熟視無睹?它不是因特網,不是科技,不是政府,不是金錢,它是——女孩。”
2009年的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年會上,大屏幕打出這么一行字。連續進行了3天關于經濟危機的研討會之后,這場名為“發展中的女孩效應”(TheGirl Effecton Development)的討論,給一直緊繃著神經的精英們帶來了一絲溫暖和欣慰。這是世界經濟論壇在38年歷史上首次以女孩為題開設的專場。
嘉賓們指出,不發達地區女孩的生活現狀非常嚴峻,全球仍有6億未成年女孩生活在貧困中,全球1.3億失學少年中70%是女孩,而在這次經濟危機中,首先失業的也多是女性。女性面臨著比男性更大的困難,但是引起的關注卻很少。比爾·蓋茨的夫人梅琳達·蓋茨引用數據表明,一個女人會將她收入的九成用在改善她的家庭上,男人的這個比例只有三、四成,然而全球用于援助發展的每一美元中,只有半分錢花在了女孩們的身上。嘉賓們通過身邊一個又一個的例子告訴人們,在女孩或婦女身上投入資金,能夠產生更大的經濟和社會效應。
社會最容易被忽略的群體,總是那些女孩、女人們。中國的情況同樣不容樂觀:中國目前成人文盲數量是8500萬,其中70%是婦女。而在輟學兒童中,女孩輟學率也是70%。根據北京心理危機研究與干預中心費立鵬的研究報告,每年我國死于自殺的約有28.7萬人,其中女性15.7萬人,農村婦女是城市婦女的3~5倍。男人大量涌到城市打工,目前我國有4700萬婦女留守農村,70%以上的農業是婦女在支撐。
達沃斯論壇給我們理解困難女性群體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她們不僅僅需要社會的關愛和幫助,她們也會不失時機地證明自己的能量和價值。給她們提供一點點幫助,或許會帶來意想不到的社會效果。
河北正定縣上曲陽村的華英一直為同村婦女所羨慕,她家境較好,和丈夫一起經營木器廠。但是沒想到的是,在富裕起來以后,丈夫就在縣城里包養了情人。華英為此非常痛苦,終日郁郁寡歡、以淚洗面,幾次想自殺。村婦代會主任康計容多次開導她、勸解她想開點,但是除此之外也沒有好的辦法。康計容不能勸華英離婚,如果離了婚之后,華英的處境會更加艱難,但是也沒有辦法改變他們家的狀況。
2002年的一天,北京的“農家女文化發展中心”(以下簡稱“農家女”)的項目工作人員來到上曲陽村,在村里成立了婦女健康支持小組,將姐妹們組織起來,讓她們選舉組長,教她們開展活動,給她們講生活的道理,并提供書籍、DVD等設備。在姐妹們的鼓勵之下,華英積極參加小組活動,還到北京參加了農家女組織的培訓,精神面貌有了很大改變。健康支持小組通過各種形式努力在村里營造出一個積極、健康的氛圍。尤其是小組文藝隊的演出,借助藝術的形式宣揚孝敬、諷刺外遇,造成了有效的懲惡揚善的輿論環境。她們表演的小品《東哥和巧巧》直接帶來了華英丈夫的改變。華英逐漸說服丈夫和情人斷絕關系,兩個人把木器廠承包了出去,重新開始做生意。現在日子越過越紅火。
或許你還記得《玉觀音》中那位叫安心的女警察是如何在禁毒第一線與毒販斗爭的。其實,在南部邊陲還有許許多多女性在和毒品斗爭,但她們不是職業民警,而是普通的民婦村嫂。她們竭盡全力將自己的孩子、丈夫從飄飄然的幻境中拉回尋常人間。
云南省盈江縣姐帽鄉芒拱村,是一個青山環抱、綠水縈繞、風俗淳正、民族雜居的半山坡寨子。全村共有56戶人家316人,人均年純收入1300多元。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全村販毒猖獗,吸毒成風,吸毒人員家庭的經濟狀況一落千丈,有的甚至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2004年2月,該村經過群眾選舉,產生了“婦女禁毒議事會”。13名具有號召力的婦女進入“婦女禁毒議事會”,24名青年人組成“青年十戶聯防小組”。“婦女禁毒議事會”鄭重向村民承諾:“毒品一日不絕,禁毒一日不止;為了芒拱的子孫后代和美好家園,誓與毒品斗爭到底。”針對本村禁毒工作存在的薄弱環節,她們廣泛征集群眾的意見,訂立了對群眾負責、讓大家信服、人人都能遵守的《村規民約》、《芒拱禁毒公約》、《禁毒小組職責》等規定。
她們深知,要遏制毒品蔓延必須首先要進行毒品清剿。2005年6月23日,當吸毒人員張麻翁興沖沖地來到村民尹老四家買了毒品返回時,小組長余文剛發現他形跡可疑,便對其進行搜查,當場搜出海洛因兩克。余文剛押解著張麻翁直赴尹老四家,現場搜出海洛因5克、毒資600元。半年時間“婦女禁毒議事會”共處理販毒事件8起15人,收繳海洛因18克、毒資2300多元,7人被扭送公安機關。
為了幫助吸毒人員“脫癮”,“婦女禁毒議事會”鼓勵吸毒者參與本組的各項事務或文體活動,分散他們的注意力,減輕他們的心理負擔,激發他們戒毒禁毒的決心和信心。勞作之余大家排練節目、唱歌、跳舞,既豐富了群眾的文化生活,也進一步加深了感情。
▲婦女們挑起整個家庭的命運
另外,她們還盡力幫扶困難家庭。村民蘭芷的丈夫因為吸毒,家庭經濟十分困難,無錢購買種子和農藥化肥。農時眼看就要被延誤,而她家的早稻還未種下。“婦女禁毒議事會”動員全村為她家籌措資金,為她家及時購買種子和農藥化肥。蘭芷對此深受感動,逢人便說:“婦女禁毒議事會真是我們村民的貼心會”。
從2006年開始,海南省各級婦聯組織開展“不讓毒品進我家”的活動,提出“用三年時間在全省的村委會、居委會創建婦女禁毒會”的目標。婦女禁毒會由婦代會主任任會長,村(居)委會黨支部書記任顧問,挑選素質好、責任心強、熱心禁毒工作的婦女作為骨干,較好地引導廣大婦女積極參與“無毒家庭”、“無毒社區”、“無毒村莊”的創建。截止2008年底,海南省已成立3012個婦女禁毒會,建立了一支由1.7萬多名婦女組成的禁毒隊伍,初步建成省、市(縣)、鄉鎮、村(居)委會四級婦女禁毒工作網絡。
婦女禁毒會在云南、海南、廣東、福建等地大量存在,在禁毒、戒毒、防毒工作中起著骨干作用。她們筑起家庭防線拒絕毒品,提供線索打擊販毒,感化勸服涉毒人員,向我們展示了女性保衛家園、子孫的力量。值得我們深思的是,為什么是婦女自發開展禁毒?
在南部邊陲鄉村,男性吸毒已經蔚然成風,就像吸煙、喝酒一樣,成為男子氣概的象征;毒品泛濫卻直接摧殘著群眾的家庭生活,吸毒的人要么是丈夫、要么是兒子,有什么比剝奪女性的家庭幸福更能激起她們的反抗呢?婦女們與毒品作戰,便是捍衛自己對美好生活期待。
長期研究鄉村治理問題的學者賀雪峰,在田野調查中發現了貴州省布依族廣泛存在的合心會,貴州省長順縣凱佐村大補羊寨的婦女合心會,是婦女組織互相幫助、改善生活的一個典例。
合心會是布依族人為了獲得融資而組成的自愿組織。凡是參加合心會的成員,輪流辦事情,一人有難,眾人相幫,就將難事對付過去了。按她們自己的說法叫做“集中小錢辦大事”。“融資”的需要很大程度上跟布依族的習俗有關。雖然布依族一般只在紅白事和新房落成時才辦酒席,但因為參加酒席人員眾多,辦酒席的規模都很大,融資能力變得非常重要。
但在實際運作中,融資反而變得不重要,而強化會內聯系變得十分重要。正如“合心”二字所表明的,“合心會”是關系友好合得來的同齡人組織。合心會不只是融資,還要出力。
鄉人大代表羅二芬所在的合心會很有影響。羅二芬50多歲,是一位能力強、公益心高又有威信的能人。她所在的合心會已有七、八年時間,一直是8個婦女。如果羅二芬的弟弟結婚,要送1000元的大禮,羅二芬一下子拿不出這么多錢,就會讓合心會成員出錢(當地叫“抬錢”)。合心會的另外7個婦女有義務陪羅二芬去送禮,還要一起去吃酒。
據大補羊村人說,合心會是最近10年才流行起來的,人民公社時期沒有合心會一說。除了以合心會為單位的活動之外,全寨婦女經常在一起舉行其他的活動。每年農歷6月6日的種苗會,是布依婦女的傳統節日,每年這一天,全寨婦女都會約在一起“湊錢打平伙”。往往是在前一年6月6日種苗會上確定10個婦女承頭負責籌辦本年度的種苗會,到了這一天,承頭的婦女每家收錢,然后買雞買肉,買香買紙,下午聚餐。寨子的婦女們還自費包車參加地方各種熱鬧的文化活動,每次外出都是盛裝參與。
正是因為這樣,大補羊婦女的精神面貌不錯,大補羊的村寨和諧而安定,寨子中沒有不孝,沒有非正常死亡,沒有調解不了的糾紛,更沒有偷盜。少數民族的婦女由于有著更多的文化習俗作為依托和載體,比如傳統節日、傳統愛好等,從而更容易組織起來。
現代農村中的多數男性青壯年都奔向城市“打工”,這些農民工的妻子有了一個特殊的稱謂:“留守婦女”。
河南省新安縣太平村人的寧湘(化名)年近50歲,結婚已經25年,丈夫外出務工10年。她有3個孩子,兩兒一女,大兒子20歲出頭,小兒子和女兒都10多歲。在農村,撫養3個孩子是一個巨大的經濟負擔,父母都要考慮將來給孩子結婚娶媳婦的事,丈夫在家又沒有資金做生意,只能外出務工增加收入來源。當時公公已經去世,婆婆有病需要人照顧,3個孩子也需要照顧,寧湘只有留在家里。
家中房屋比較破,廚房是用茅草搭建的,因此寧湘也不敢讓孩子幫忙做飯,怕他們不小心把房子給燒了。孩子上中學,離家遠,所以很少跟孩子老師聯系。她既要干農活又要干家務活,根本沒有時間輔導他學習,而且也沒有能力輔導。
她一個人種四畝地,農忙時找鄰居幫忙,有時花錢雇人幫忙。婆婆還能夠幫她干一點家務活,但是80多歲的老人,也干不了什么活兒。去年家里才買了個小靈通,一般與丈夫半個月通話一次,聊聊家里的基本情況。農忙時,丈夫幾乎每天都打電話,問問吃的什么、秧栽好沒有、累不累等等。由于丈夫胃不好經常胃疼,寧湘很擔心丈夫的身體。丈夫在水龍頭廠工作,活重,上班早下班晚,她總怕他受不了。有一次丈夫在給家里打電話的時候,電話突然斷了,等了十幾分鐘才打過來,他說是胃疼暈過去了。那幾天寧湘每天都擔心得獨自垂淚。
寧湘的生活狀況是我國農村4700萬留守婦女的寫照。2006年~2008年,中國農業大學人文與發展學院開展了“中國農村留守婦女研究”社會調查。調查發現,農村留守婦女面臨著勞動力不足、生產技術不夠、撫育壓力大、安全感缺失等問題。62.9%的留守婦女遇到勞動力不足問題,33.6%的留守婦女沒有掌握生產技術,沉重的農活和繁重的家務勞動使超過3成的留守婦女身體狀況較差,更加容易患由于過度勞累而導致的疾病,如腰腿疼痛、風濕等。另外,由于丈夫長期外出務工,家庭的安全防范能力大大減弱,留守婦女易遭到騷擾和欺負,經常感到害怕和恐懼。
中國農業大學人文與發展學院教授、“中國農村留守婦女研究”調研組負責人葉敬忠說:“目前針對留守婦女主要是非正式的社會支持,以血緣和地緣為基礎的社會網絡,也就是集中在家庭、鄰里、親戚、朋友之間的幫助,以社區、政府和社會名義專門針對留守婦女的正式社會支持幾乎沒有。這種非正式的社會支持有其局限性,比如,互助很不穩定,留守婦女需要幫助時得不到幫助的情況大量存在,還會因為雙方勞動付出的不平衡導致相互的不滿意或不信任,而且從外地嫁過來的婦女自己的社會關系較少,因此獲得的幫助也比較少。”
▲中國70%以上的農業由留守婦女撐起
有沒有什么辦法可以加強婦女的社會聯系呢?中國農業大學人文與發展學院在河北省易縣坡倉鄉開展農村發展活動或許可以提供一些經驗。農業大學的項目工作人員去當地考察后發現,當地農村婦女之間交往很少,希望組織一些文化娛樂活動,加強她們的聯系,豐富她們的文化生活。后來就開展了扭秧歌活動。項目工作人員整平一塊場地,然后買些扇子、VCD、碟片等,然后走家串戶請大嫂、大媽們參與,沒幾天她們就會自動過來扭秧歌。現在,這項活動一直堅持了下來。
據中國農大的調研,加強婦女的社會網絡有很多種辦法,其中最簡單可行的辦法就是多組織集體活動,為農村婦女的交流創造一個載體。其實組織活動并不困難,只需要提供一個推動力、一個物理平臺就夠了。這些村委會和基層婦聯都可以做。還可以成立婦女生產生活互助合作小組,農忙時可以互相幫忙照看孩子、換工做農活、交流經驗,閑暇時可以互相聊天互相傾訴,集體進行一些娛樂活動等等。但是如何形成一個穩定、成員間互相信任的組織有待進一步實踐摸索。
成立婦女互助合作小組不乏實例。去年“三·八”婦女節,全國政協委員、云南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梁河縣九保鄉的副鄉長梁曉丹介紹,她所在的九保鄉所轄的每個村都有一個“婦女小組”,每個小組都有一位“婦女家長”。平日里,哪個婦女家里有困難,婦女小組里的其他婦女就會去幫忙;而每逢節假日,“婦女家長”又會組織婦女姐妹們聚到一起唱唱歌、跳跳舞,一定程度上舒緩了留守婦女空虛、孤寂的心理。
中國農村婦女有著頑強的生命力,她們不僅耕耘大地、孕育生命,還是美好生活的創造者和捍衛者,我們不需要對她們施舍同情,只需要給她們一個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