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罪

在崇山峻嶺中，由一位海外校友慷慨資助的山村中學安臥在其間。

中學的餐廳配有一間鍋爐房，司爐的兩名校工，一名是當地人，前任校長的侄子，右腳跛，左手殘，口眼略歪斜，故此三十六歲了未討到老婆，人稱“老瘸”。另一名來自山外，不到二十的樣子，眉清目秀，愛笑，一笑露出虎牙一對，透著稚氣，略顯奶油，人喚“小生”。

老瘸常與餐廳已婚女校工耍笑打鬧，擰下屁股摸把胸是常事兒。山里的婆娘潑辣，頂多罵他幾句，或順手抄起搟面杖炒勺之類掄他幾下。奔四的大男人還未嘗過女人的滋味，其饑渴難耐，這些“過來的”女人感同身受，所以從心里容易原諒他。老瘸外色內斂，心里有根杠，能及時打住，不會有太過分的舉動。尤其是當著學生的面，他會一本正經。小生聽到老瘸與女人們打情罵俏就悄悄躲開。他生性靦腆，不愛說話，見了女人就臉紅，除了燒鍋爐就埋頭看書。小生來打工只是權宜之計，今年高考他名落孫山，打算明年再沖一把，所以對書本外的事兒漠不關心。

最近女生公寓出了蹊蹺事兒，女生們晾曬的內衣經常不翼而飛。這事引起了校方的高度重視。一番調查分析之后，重點懷疑對象自然鎖定了老瘸。校方傳訊了老瘸，老瘸寧死不招，竟然咧開大嘴嚎啕起來，哭得比竇娥還冤。校方因無實據，警告了老瘸幾句，把他放了。

不久老瘸被人抓住了一個把柄:他偷窺女浴室!學校自然不能留他了。

山里人，除了外出打工，就靠放羊或打石頭為生。對于老瘸的跛腳殘手來說，這兩樣活都做不了。辭退老瘸，等于斷了他的生路。回家沒兩天，村長又把他領回了學校。這件事兒很嚴肅，校長做不了主，召開了一個行政辦公會議了議，最后大家說看在老校長的面子上，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吧。瘸子的叔叔，前任校長，對學校有過重大貢獻。那年發山洪，老校長親自背學生過河，被急流中的滾石砸傷，就這樣還把身上的孩子推上了岸。這事跡很典型，省報省臺都報道了。

老瘸沾了叔叔的光，被留下了。從此他干活格外賣力，水燒得滾開，還主動承擔了給各個辦公室送熱水的任務。

但是剛消停了不久，女生公寓又發生了丟內衣的事情，學生們還發現，以前丟的內衣有一些長了腿似的自己跑回來了，只是被揉搓得不成樣子，有的還沾有污物，讓人惡心。

狗不改吃屎!眾人又把矛頭指向老瘸。校方因為沒抓到確鑿的證據，不敢妄下結論，只是囑咐保安員暗中盯緊老瘸。

老瘸的言行從此收斂了很多，一下子不茍言笑了，反而讓大家覺得不太適應。幾位年齡大點的女校工主動尋他開心，他像躲瘟疫一樣，避之不及。更多時候，人們看到老瘸獨自蹲在鍋爐房門口，吸著紙煙愣神兒。

老變態!女生們從他跟前過，都繞著走，私下這樣嘀咕。

終于出大事兒了。一天傍晚，一位女生在校園的后坡上遭人猥褻，掙脫后披頭散發地跑回呼救。

搜坡!校長一聲令下，保安、老師、校工，還有眾多男生嘩地涌向后坡。這個地方本來就不大，這么多人容易包抄。最終人們發現一個人躲在一塊巨石下呻吟，不是別人，正是老瘸!眾人蜂擁而上，將老瘸擒個正著。

校長讓那女生來指認，驚魂未定的女生怯怯地說，當時那人蒙面，天色昏暗，辨不清是誰。即使如此，作案人也是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不是老瘸，還能是誰呢?

警察來了，老瘸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被帶走了。

從此，校園才真正消停了。

一晃兩年過去了，老瘸刑滿釋放，黯然回到家鄉。一天晚上，老瘸正一個人蹲在自家的院子里抽悶煙，突然，院門咣當一聲洞開，進來一個年輕人，二話不說撲通跪下，連磕仨頭。

起來吧，都過去了。老瘸蹲著未動，吧嗒吧嗒地吸著煙，似乎對這個不速之客早有預料。

要不是您救我，我這輩子算是完了!我以后把您當成親爹伺候著!年輕人吭哧吭哧地嗚咽著，還是不起來。

唉，你還年輕，將來的日子亮堂著呢，犯了這樣的事兒，咋做人?我呢，名聲本來就賴，又光棍一條，無牽無掛的，蹲幾年大獄不算啥。其實，我早發現你小子有歪心眼，你鋪底下那些花花綠綠的小衣服哪來的?我替你背著黑鍋，是讓你知道，這腌臜事兒孬著呢，會讓人家看成臭狗屎，變態，你說心里是啥滋味?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沒有供出你，是怕毀了你。你不瘸不傻的，將來還得成個家!老瘸說著，起身把年輕人拉起來，坐在石磨上。

你小子文文弱弱的，下手倒夠狠!那一腳踹在我的小肚上，半天喘不上氣來。老瘸開始回憶三年前那個傍晚。

你像從地里鉆出來的，咋來得那么快?年輕人問。

那時，我正在附近一棵樹后解手，聽到那女娃呼救，褲腰都沒提上就跑過去了，這工夫那女生剛掙脫你跑掉，只剩下蒙面的你傻愣著。我是要扭住你的，不想你小子出腳蠻利索，挨了這一踹。你跑了就跑了吧，奔條正路。我在獄里這兩年，就怕你再走邪路!你現在做著啥?老瘸像在講與己無關的故事，聲音溫和得似這如水的月光。

我考上了大學，大二了，有了正經的女朋友。年輕人露出幸福的神色。

好，出息了。只要你正經做人，過去的事兒我讓他爛在肚子里!老瘸的話擲地有聲。

您是我的再生父母!撲通一聲，年輕人又跪下，登登登，又磕了三個響頭。

當然，你已經猜到，這個年輕人，是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