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秋風漸涼的時候,他終于把自己的手從桃花塢里撈上來晾到了局長小車的方向盤上……
他跳下小車,很精神的樣子。春天的晨風也在輕輕地吹著,吹得他臉上的汗毛都要綠起來。可他一掀后備箱,人就蔫成了霜打的茄子。
他發現了不對勁。躺在后備箱里的田甜一動不動,像沒睡醒,又像在鬧情緒。
他是局長司機。他知道田甜上晚黑就該在這兒下車,但由于當時自己只顧幫局長往家里搬在飯店里“喝剩下的”茅臺酒而把田甜給落下了。
田甜是局里最好看的姑娘。
但此田甜非彼田甜。此田甜是只鱉,一只一年前自己在城南桃花塢捉的鱉。
他捉的鱉都集中在他家的鱉池里,然后再陸續弄給局長吃。
他知道局長也不是見天吃,十天半月一次,并且還跟吃藥樣,講究劑量:一頓一只,只吃鱉裙。當然,少不了要用茅臺酒送。但他每次都撈兩只,一只擱飯店加工,另一只留給局長捎回。
這次卻出了意外。田甜居然死了,田甜腹甲上的紅斑告訴他,這是過冬蚊子干的好事。
咔嗒一聲,他沮喪地關上了后備箱。
他又鉆到了車里。
他把雙手往方向盤上一丟,兩眼焦慮地望著前方。
這車怕是又開不成了。
他想。
他清楚,死只鱉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家鱉池里沒鱉了,更可怕的是,現在還不到捉鱉的時候。眼下,塢邊的桃樹正一枝一枝地開著花,而鱉們似乎不喜歡傾聽桃花開放的聲音,因此一般都等花謝之后才到沙灘上嬔蛋。而他,只會沙灘捉鱉。
他收回目光,歪歪身子,用手從駕駛臺工具箱里摳出一個本子。
那本子也有點特別。白皮硬殼,窄且厚,像當地人蒸的卷貢饃,但就記的內容而言,更像人員花名冊。因為他把本子打上了格子,而每行抬頭填的都是鱉名。
他對自家鱉池里的鱉實行的是實名制管理。而鱉名全是他給起的,他也不管人家鱉答應不答應。當然,也有冒用的,被冒用的有局里最好看的姑娘“田甜”,還有人事科長“霍學中”、財務科長“金修露”、副局長“高想想”……反正都是他的仇人。
本子不光填有鱉名,還填有其他內容。有鱉的序號、職務、胖瘦、斤兩、身價、“被捕”時間以及“斬首”地點(飯店)……
而本子就放在車里。因此,他經常自己跟自己得意:我足不出車,只要翻翻本子,就知道鱉池里還有誰誰,是胖還是瘦。
現在,本子又被他拿在了手里,但他沒翻。
他陷入了沉思。
他曾被局長解雇過一次。那次也是因為鱉。
當時是清明節。他隨局長去掃墓,車剛到桃花塢,局長就發現沙灘上有只鱉。可以肯定的是那鱉不是在嬔蛋,因為鱉嬔蛋通常在夜里,估計那鱉是在做日光浴。局長喊停車要去捉,但他沒停,還輕蔑地笑了一下,說,它沒你能?意思是不等你跑去鱉就下水了。
結果,局長鱉沒捉成,卻成功地把他給解雇了。當然,解雇司機對局長來說是小菜一碟。此前,局長曾換過8個司機。
遭遇解雇,他不恨局長,恨鱉。
他發狠要捉凈桃花塢里的鱉。從此,桃花塢的夜晚便多了一個捉鱉的黑影。桃花塢背靜,它緊挨著墓地,除清明及桃紅時節有人往這涌外,平時很少有人來,夜晚更是連鬼都見不到一個,但他一點兒也不害怕。
他捉的鱉,不吃,也不賣,全都送給了局長。
當秋風漸涼的時候,他終于把自己的手從桃花塢里撈上來晾到了局長小車的方向盤上……
哐啷一聲,局長的門開了。
他如夢方醒,連忙把本子藏到了工具箱里。
車很快到了單位。局長下車了,他卻沒動,但他從后視鏡里看到了一雙翕動的鼻翼。
他悄悄地把車開到了市場。市面上好多“野生鱉”,他尋摸半天還是尋摸到了一只模樣和田甜差不多的鱉。
他扔掉田甜,把買來的“替身”送到了局長家。
當時,他感到自己有點惶恐,可到了下午他又笑了。因為他知道自己馬上要隨局長去省城出差。
正如他所料到的那樣,假象還是被局長識破了。當然,這是局長從省城回來以后的事情。
這天局長對他說,上回那鱉不正宗,吃到嘴里不筋韌,也沒有厚嘟嘟滑溜溜的感覺……
這次,局長居然沒有解雇他,但他卻把局長給“解雇”了。
局長的問題暴露了……
當微微的南風變得有力并把桃花塢的桃吹紅了的時候,他聽到了局長被捕的消息。
那晚,他又來到了桃花塢。他原本只想轉轉,不料,卻又捉到了兩只鱉……
當然,他還保留著從前的習慣,給鱉起人名。只是這次在往新本子上填名字的時候,筆尖把紙劃破了,但那兩個名字仍然清晰可見。
那兩個名字居然是“江春雁”和“庚米”。
江春雁是現任局長,而庚米則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