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約

米鎮波

我們十年學校生活的最后一堂課結束了。接下來沒有課，只剩沒完沒了的考試了。于是同學們產生了這樣一種感覺：似乎我們還有一些事情沒有做完，這十年就飛快地逝去了。畢業來臨了。

熱妮婭·魯緬采娃朝教室里張望著：“謝廖沙，能耽誤你一點時間嗎？”她的話音剛落，我就來到了走廊里。

“謝廖沙，臨別一言，讓我們相約十年后！”

我知道熱妮婭鮮有戲言，便認真地問道：“為什么要這樣說？”

“因為我特別想知道那時候你在干什么。你可能還不知道，你是我這些年來最喜歡的人！”

我認為，在感情方面，熱妮婭是個門外漢。她十年的學校生活都是在緊張的共青團工作和對星球世界的憧憬當中度過的。有不少同學在畢業時已經鄭重地確定了自己將來的生活道路，而熱妮婭早在六年級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自己將來一定是一個天文學家。我和熱妮婭從來沒有過什么親密接觸，我們在同一個年級的不同班級，有接觸也僅僅是在共青團活動中。她是一個非常單純的人，堅強而值得信賴。她希望她身邊的所有人都能夠像她一樣，而我沒有成為她期待的那種人。現在，面對她那意想不到的表白，我感到驚訝，也有點尷尬。

“熱妮婭，為什么過去你一直沉默呢？”我問道。

“唉，怎么說呢……你一直那么喜歡尼娜！”

聽罷，我心中漾起了一種隱隱的失落感，問道：“那十年后我們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見面呢？”

“十年后的5月29日晚8點，在大劇院里那些圓柱子的最中間。”

“嗯，不過萬一那里的圓柱子是奇數的呢？”

“不會的，謝廖沙，那里一共有八根圓柱子。到那時，我會是一個出色的天文學家。”熱妮婭充滿了憧憬和自信地說，“如果我有了很大的變化，你就看著照片來找我。”

“那好吧！到那時我也會很優秀的……”我喃喃地跟著說道。然后是沉默。

其實，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將來會在哪一個領域內有所建樹，我甚至還沒有決定進大學里的哪一個系。“不過，甭管怎么說，我會開著自己的車去見你。”這樣說真夠蠢的，但是不這樣說的話我又不知道能夠說點別的什么。

“那很好，”熱妮婭笑了起來，“你正好帶著我滿城兜風。”

歲月如梭。熱妮婭在列寧格勒上學，后來我們失去了聯系。

1943年的冬天，我在打聽老朋友的下落時，意外地了解到，戰爭剛一開始，熱妮婭就放棄了考大學而考了飛行學校。1944年夏天，我因傷住進了陸軍醫院，從廣播里我聽到了授予空軍少校魯緬采娃“蘇聯英雄”稱號的消息。我從前線下來之后才知道，那個“蘇聯英雄”的稱號是在熱妮婭犧牲之后追授的。

生活還在繼續著，有時候我會驀地想起我們的約定。在約定的日子到來的前幾天，我的內心極不平靜，仿佛這么多年就是在期待這一天。我穿上了新的西裝朝大劇院走去。假如我能夠在那里遇到熱妮婭的話，我會告訴她，我找到了自己的生活道路：我出了一本小說，現在還在寫另一本。雖然這些還沒有達到我的要求，但是我相信，將來我會寫出更好的。

我把汽車停在了街心花園的附近，買了一小束鈴蘭，徑直朝大劇院的圓柱子中間走去。不錯，確實是八根。我在圓柱子中間站了一會兒，把手中的鈴蘭獻給了我心中那位瘦小的、灰色眼睛的姑娘，然后轉身離去。

我多么想讓時光停留，哪怕只停留一分鐘。讓我去回想自己所經歷過的年代，回想那位穿著短布拉吉的姑娘，回想我們那輕易地從身邊流過的青春時光……

（圖選自中國文聯出版公司《中外插圖藝術大觀》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