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達·甘布利斯
我們第一次看到那件大紅色禮服時,父親、母親和我正在剛剛落下的雪中步行,準備去安大略市漢斯維爾鎮緬因街上的哈勃五金店。我們三人計劃報名參加一年一度的圣誕節繪畫比賽,期望能贏得滿滿一筐的高檔罐裝餅干、茶葉、水果和糖果。在經過伊頓百貨公司時,我們像往常一樣駐足觀望,并做著自己的白日夢。
裝飾華麗的展示櫥窗里,擺放著最好的玩具。我立刻喜歡上了一個大型的綠色四輪馬車玩具,它非常大,可以拖動三堆木柴(一堆為雙臂一抱的量)、兩桶泔水或整個夏天從公路上撿來的飲料瓶;櫥窗里的旱冰鞋使我想把米勒池塘鏟出塊空地來溜冰;玩具娃娃太可愛了,我都舍不得拿來玩。它們都安穩地陳列在那件令人驚艷的大紅色荷葉邊裙的下面。
母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一大塊閃爍著紅色微光的緞子,緞子上點綴著閃亮的天鵝絨材質的星形裝飾,星形的中心部分縫有亮片。“我的天,”她驚奇地用著迷的語調說,“看看這件禮服,真不得了!”然后,母親一反常態地在打滑的人行道上跳著華爾茲舞步轉了個圈。我記得,每個冬季她都穿一件厚重的、縫有木制鈕扣的灰色羊毛大衣。結果母親失去了平衡,向地上跌去。父親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了她。
母親的臉頰比往常更紅了,父親笑話她,并為她拍掉大衣上的雪,她嗔怪父親:“嘿,別笑了!”并用力推開父親的手臂。“這件擺在伊頓百貨櫥窗里的衣服太傻了!”她厭惡地搖搖頭說,“誰會買這么一件惹人注目的衣服呢?”
我們繼續向前走,母親又轉過身來看了看,說:“我的天!我以為百貨公司會將大家用得著的東西展示出來!”
圣誕節快到了,我們很快忘記了那件紅色禮服。母親一貫不想得到也不想花錢去買那些不實用的東西。她總是說“這個東西不實用”或者“那個東西不實用”。
但與母親不同,父親喜歡在預算允許的情況下奢侈一下。當然,他偶爾的揮霍也會惹來母親的責罵,但是每次父親都是把錢用在最具善意的意圖上的。
就像那次父親買回家的那個電灶。我們原來住在牛舌湖畔的馬斯科卡農舍,母親常年使用的是一個木材火爐。夏天,由于廚房太熱,連家蠅都不愿飛進去,但母親還是在里面烤豬肉。
一天,父親給母親帶來了一個驚喜——一個高檔的新電爐。母親拒絕使用,這是肯定的事,她說木材火爐還不錯,電爐太貴了,而且太耗電。但是,一直以來,她都在打磨爐子上已經被磨得閃閃發亮的鉻制旋鈕。盡管母親說她不喜歡新爐子,父親和我都知道她其實非常喜歡那個新爐子。
家里還需要很多現代化的設施,像室內的抽水馬桶和干衣機,但母親堅持要等到我們家能夠買得起再說。我總是看到母親在做家務——用手洗衣服,照料豬群或者打理我們龐大的花園——所以她總是穿著打補丁的印花棉布家居服,并且系上一條圍裙以保持前襟干凈。她只有一兩件“特別的”禮服,是留著星期天去教堂穿的。盡管有那么多事要做,她還是抽出時間縫制自己的衣服。盡管衣服不怎么華麗,但穿起來還不錯。
那個圣誕節,我在一家“五角到一元店”為父親買了一把魚餌,分別裝在好幾個火柴盒里,好讓父親可以多拆幾次禮物。為母親選禮物就很困難了。父親和我問她想要什么禮物,她仔細想了想,然后含蓄地說要一些擦拭杯盤用的抹布、洗臉毛巾或一個新的洗碟盆。
那是新年前的最后一次,我們去了一趟鎮上,當車開到緬因街時,母親突然驚奇地叫道:“快看那個!”她興奮地指向父親剛剛開車經過的伊頓百貨。
“那件大紅色禮服不在了,”她不敢相信地說道,“真的不在了。”
“噢……不會吧?”父親輕聲笑著,“我的天,還真是不在了!”
“誰會這么傻,買一件這么華麗的禮服?”母親搖頭問道。我和父親快速地交換了個眼神,他沖我眨了眨藍色的眼睛,還用手輕輕碰了我一下。車沿著街道繼續向前開去,母親伸長脖子從車后窗再次向伊頓百貨望了一眼。“不在了……她低聲道。我幾乎可以肯定她的聲音中帶有一絲渴望的傷感。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圣誕節的早晨,我看著母親用手剝去一個大盒子上的薄紙,盒蓋上寫著“伊頓百貨最好的搪瓷洗碟盆”。
“噢,弗蘭克,”她稱贊道,“這正是我想要的!”父親坐在搖椅上,咧嘴大笑。
“我又不是傻子,我應該送給你世間少有的你真正想要的圣誕禮物。”他笑道,“繼續,打開看看,看盆子有沒有缺口。”父親沖我使了個眼色,奇怪的是,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對父親的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母親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個大的白色搪瓷洗碟盆——盆中容納不下的大紅色緞子拖墜到母親的腿上。母親用她顫抖的手觸摸著那件用一流面料制作的大紅色禮服。
“噢,我的天!”母親叫出聲來,眼中噙滿了淚水。“噢,弗蘭克……”她的臉像小房間角落里圣誕樹上閃耀的星星一樣明亮。“你不必……”她無力再責怪父親。
“噢,你就別操心了!”父親說道,“讓我們看看它是否合身。”他笑著幫母親將這件品質一流的禮服套在她的身上。閃閃發光的紅緞子包裹著她,恰到好處地將里面那件打著補丁的退了色的印花便裝遮住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我為父母身上閃耀著的我以前沒有發覺的光輝而著迷。他們在房間里跳起了華爾茲,那件大紅色禮服在我的心底轉動,展示著它的魔力。
“你看起來真漂亮。”父親輕聲對母親說——她看起來確實非常美!
(劉元元摘自《美文》2010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