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 苒

江覺遲,一個酷愛旅游的安徽桐城女子。2005年,她只身來到與現代文明隔絕的藏區原始深山草原,尋找那些散落在草原山區里的孤兒及失學兒童。
5年時間里,江覺遲只要想家,就在昏黃的酥油燈下寫日記,有時邊寫邊流眼淚。近日,她用60萬字日記改寫的小說《酥油》正式出版了。她說寫這本書的目的,一是要獻給不幸逝世的父親,彼時,她在原始藏區和孤兒在一起,未能見父親最后一面;二是5年高原生活讓她的身體很虛弱,能找到“下一個點亮酥油燈的人”是她最熱切的盼望……
“只要我不倒下,就會回到藏區草原”
自新書《酥油》出版后,江覺遲受到各方關注。我們的采訪地點選在江覺遲在京落腳的賓館里,當天明顯有些疲憊的她,一身軍綠色裝扮,外表十分干練卻又給人一種柔弱感,很難聯想到她就是那個在藏區原始深山草原、一待就是5年的漢地女子。
5年藏區生活,江覺遲過著沒有蔬菜和水果的日子,她經常吃糌粑,時間久了,身體出現了很多問題:胃病嚴重,導致吐血,右耳總有轟鳴聲,下腹也經常疼痛,有時還會突然暈倒……2008年,江覺遲曾下山治過病,可去了好多家醫院,一直查不出病因,最后醫生只能把這些癥狀歸結為“高原病”。那時,醫生就曾用最嚴肅的口吻警告過她:千萬不能再上高原了!可江覺遲還是放心不下地回去了,現在她身體上最大的問題就是貧血,有時肌肉碰一下就會很痛。
每況愈下的身體讓江覺遲很著急,她害怕自己再也回不去高原了,于是她有了一個想法:通過自己的作品,尋找到“下一個點亮酥油燈的人”。她說,這個人不能感情用事,是要在看完她的5年經歷后,依然有勇氣幫助那些藏區孤兒和失學兒童的人。于是,江覺遲趁著今年下山治病休養,終于完成了《酥油》。
“很多人都很容易被感動,他們會感嘆和佩服你的經歷,卻不一定真正付諸行動,對于能否找到接替者這件事,你有信心嗎?”采訪中,我們把擔心講給江覺遲聽。“我知道很難找,但不等于沒有,只要有感動和愛心在,就有可能出現接替者。像我一樣的人肯定有,他們在全國各地做著同樣的事情,只是他們沒有出書告訴別人。”說到這個話題,江覺遲很投入,那是一種信心滿滿的期待,“無論是否能找到接替者,只要我不倒下,就會回到藏區草原,我非常堅定地知道,自己想要做下去,我以后的生活和工作都離不開那里。”
“寫一本書,在您墳前一張張燒給您”
“迄今為止,生活在藏區深山草原上的人們,因地理環境惡劣,時常遭遇泥石流和山體塌方,至今未能通電修路。他們的生活幾乎與世隔絕。”那是怎樣一個地方,又是怎樣一種機緣巧合,讓江覺遲這樣一個平凡女子,放棄城市中的一切,克服重重困難堅持下來?
2003年,酷愛旅游的江覺遲,興奮地上路了,她要沿著川藏線體味行者的快樂。江覺遲像其他行者一樣,瀟灑地游歷那條看起來富有、美麗也很艱險的川藏線,沒想到旅途中遭遇自然災害,因道路不通她被迫改走其他線路。一段時間后,當她重返川藏線時,便有了不同的經歷。
那時,江覺遲走進大山深處,見到了那些偏僻地區的人們,她明顯察覺到他們的生活和藏區公路邊的藏民完全不同。這里地理環境惡劣,幾乎與世隔絕。江覺遲在當地草原遇到了一位活佛,活佛希望她能留下來,在寺廟庇護下教育當地的孤兒和失學兒童。這份善緣,江覺遲回到家鄉后久久不能忘卻,她覺得她是被命運選中的,她突然很想見到草原上的孩子們,用自己的一點力量,讓他們的命運得到一些改變。
江覺遲再也坐不住了,把這段經歷和想法告訴了家人。當時,她父親的身體已經非常不好,家人都不同意她去高原,母親的反對尤為強烈。
回想起當時的場景,江覺遲說:“我父親退休前是名教師,‘文革后去過很貧窮的地方教書。遇到貧窮孩子因交不起學費而退學,父親會拿自己的工資讓他們去上學。印象中,我11歲時,父親從山里領回過一個孩子。剛開始我特別不理解,但后來我感覺父親做得很對。最終,父親也理解了我,我終于進入到那片原始草原所在的山區。”
正是這個決定,讓江覺遲體會到了無法彌補的痛——2007年夏天,父親去世時她不在身邊。江覺遲說,她雖然知道父親身體不好,卻一直懷著僥幸的心理,認為父親總是能夠挺過去,不會真的離她而去,沒想到父親走得那么快。“父親是教師,也是位詩人,出過書。他在世時一直希望我能出本書,但我當時沒能實現他的愿望。父親過世后,我在心里默默告訴父親:‘我一定要寫一本書,在您的墳前,一張一張燒給您……”《酥油》出版后,江覺遲表示,她一定回到家鄉完成這個誓言。
“去之前,很多困難我都沒有想到”
直到現在,江覺遲也承認,去之前,很多困難她都沒有想到。有人說,江覺遲讓人感動的不僅僅是那份熱情和勇氣,而是那份堅持,她不是沒有想到過“逃走”,卻被一份責任留了下來,并且一待就是5年,漫長的5年。
2005年,江覺遲來到藏區,當地喇嘛告訴她,如果想教孩子,就要先適應草原生活。于是,喇嘛帶她住進了牧民的帳篷。當時去牧場的路上還費了些周折,要不停地換乘交通工具。開始是坐拖拉機進山。等進山以后,又坐摩托。到了山道陡得加不起油門時,只得丟下摩托,騎著當地牧民的馬。最后連馬也無法穿越那種陡峭山崖時,就下馬徒步前行。又經過大半天的翻山越嶺,最后才到達了目的地。
江覺遲住的那戶人家,女主人和丈夫對她熱情友善,但語言不通讓她有些困窘,最讓江覺遲震驚的還是他們的生存狀態。出于禮貌,江覺遲要裝模作樣地吃掉帶著一股腥膻、有點兒輕度腐化、再被烈日烘干后的生牛排;吃著女主人一邊揉麥面、一邊抓牛糞做成的火燒餅;傍晚,她和牧民一家,要和小牛住在同一個帳篷里,小牛睡在干燥的地方,而她只能睡在潮濕的牛糞池……這就是真正的草原生活,江覺遲說:“并不是有決心就能夠堅持到底的。”
比起以前天天可以吃蔬菜水果,現在只能吃糌粑酥油的日子的確難熬。即使意志再堅強的人,也敵不過身體的反抗。沒多久江覺遲開始便秘,肛門出血也成了常事。當時,她既擔心又慌張,情急中她想起了一個偏方:灌牛油。“我從風干的牛排上,一撮一撮地摳下牛油,熬成油液,捏著鼻孔一口灌下去,后來小解順利多了。”這5年中,江覺遲經常用這個偏方解決便秘問題。
一切都在適應中,但這種環境確實讓江覺遲產生過動搖,她曾想過逃走,回到家鄉。提起那段往事,江覺遲笑著說:“當時不知道是誰走漏了風聲,第二天我背著包準備走掉,出了帳篷發現外面全是人,牧民們站在那里,一句挽留的話也沒有說,卻有人唱起了歌,我當時感動得沒有走。不過現在,他們再也不需要用歌聲挽留我了。”
“孤兒學校里,為什么沒有孩子”
當年,活佛曾告訴過江覺遲,他們家鄉的山里有一所孤兒學校。江覺遲一心以為,她只要開始適應草原生活,就可以在孤兒學校里見到孩子們,和他們朝夕相處了。可當她真正來到孤兒學校時,還是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
那根本不叫學校,而是一座廢棄已久的土坯碉樓,荒疏景象叫人措手不及。江覺遲記得,當時陪她一起熟悉環境的喇嘛,語氣懇切,一個勁兒地和她解釋,希望她能留下來,因為草原上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實在太需要人幫助了。“孤兒學校里,為什么沒有孩子?”江覺遲迫不及待想見到孩子,然而喇嘛告訴她,孤兒學校還沒有孩子,需要她上草原去,一個草場接著一個草場地去尋找。這不是一兩天的工作,需要長時間的努力。
江覺遲回憶說,當時為了尋找孤兒,作為漢地女子的她經常要騎兩三天的馬,如果遇上塌方,很長時間走不了,很可能4天才能到達一個地方。如今,江覺遲已經找到了27個孩子,他們中有孤兒、私生子,也有失學兒童。每帶回一個孩子,背后都有著耐人尋味的故事,都能讓江覺遲銘記一輩子。事實上,這5年中江覺遲能找到的孩子數量,遠比27個多,但不是每個孩子都能順利被帶到孤兒學校。那些沒有被帶回來的孩子,江覺遲都記在心里,盡管惋惜卻也無奈,她不愿意向任何人提起那些孩子,她說:“想起來,心里就會痛。”
(摘自《青年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