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貴賓

季 明

蘇琪是一家美容中心的老板，她給自己的店起了個既漂亮又富有詩意的店名，叫“愛婉婷”。

這天，蘇琪坐在店里，透過玻璃門，看見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在門前徘徊了一會兒，停下來仔細看貼在墻上的廣告，那是一張關于她的店辦理會員卡和優惠活動的海報。

看了一會兒海報，男人猶豫了一下，推開門走了進來。蘇琪迎上前去，說：“先生，您好，請問有什么事嗎?”

男人的臉稍稍紅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哦……我想……給我的妻子辦一張美容會員卡。”

蘇琪急忙來到電腦前，把一張空白會員卡塞進卡槽，問清他妻子的姓名后，開始操作。男人猶豫了一下，問：“請問最短的會員卡期限是多長?有沒有三個月的?”蘇琪告訴他，一般是一年，最短的是半年。

男人“哦”了一聲，說：“那就辦一張半年的。”

蘇琪微笑著說：“那好，半年的美容卡，各項費用一共是三千元。”

男人交了錢，接過會員卡，小心翼翼地裝進口袋里，走了幾步，忽然又折回來，對蘇琪說：“你……能幫我保守一個秘密嗎?”

蘇琪不解地望著他，男人從口袋里掏出一瓶不知名的護膚霜，對蘇琪說：“如果我妻子來這里做美容，你就說你們正在搞促銷活動，剛巧我在你們店里買了這瓶護膚霜，就中獎了，那張會員卡是免費的，行嗎?”

蘇琪奇怪地問：“為什么這樣說?”

男人長嘆一聲，告訴蘇琪：他每次與妻子散步經過“愛婉婷”時，妻子都會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朝里面張望。他知道妻子愛美，但家里經濟困難，還欠了許多外債，自己這才想瞞著妻子，偷偷給她辦張美容卡，如果妻子知道這是花錢辦的，肯定死活也不來做美容。

聽了這些，蘇琪非常感動，說：“你這么愛自己的妻子，真是個好丈夫!我一定幫你保守秘密。”說完，在那張會員卡上作了個標記。男人這才放心地走了。

第二天，一個女人走進了“愛婉婷”，在前臺出示了會員卡。蘇琪接過來一看，正是昨天那個男人辦的那張。蘇琪抬起頭，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女人，四十多歲，身材瘦弱，臉色蠟黃，神情憔悴，一副飽經風霜的樣子，但不難看出，這個女人的容貌曾經是十分美麗的。

女人問蘇琪：“聽我丈夫說，這張卡是他在你們這里購物時得到的獎品，是嗎?”

蘇琪急忙說：“是呀，太太，您太幸運啦，可以持這張卡，在我們中心免費做半年的美容!”

女人臉上露出高興的笑容，又問：“那……這張卡值多少錢?”

蘇琪微笑著說：“三千元。”

女人一聽，猛地愣住了，滿臉都是驚訝的神情。猶豫了半晌，女人忽然不好意思地說：“這么貴啊!我不想做美容了，請問……能把它折成現金嗎?”

蘇琪搖搖頭，笑著說：“不可以。太太，我勸你還是做做美容吧，我保證你做完從我們中心回去，你先生肯定認不出你了，肯定會把他迷得神魂顛倒啊!”

女人想了想，只好同意去做美容。蘇琪給她安排了一個叫小月的美容師。

小月讓女人躺在美容床上，她在女人的臉上抹上美容液，一邊熟練地做著面部護理，一邊與女人交談：“太太，您是第一次來‘愛婉婷做美容吧?”女人點點頭。

接下來，小月便向女人介紹中心的服務項目，說這里除了美容，還有美體，比如美腿、美腰、美腹、美乳等等。介紹完之后，小月看看女人有些扁平的胸部，問：“太太，您知道女性最美麗最動人的地方是哪兒嗎?”

女人茫然地看看小月，搖搖頭。小月說：“是乳房啊!”

女人一聽，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小月沒有在意，繼續笑嘻嘻地說：“不是有這么句話嗎?一雙飽滿誘人的乳房，會讓女性更有女人味!”

女人的身體又猛地顫抖了一下，小月仍然沒在意，繼續說：“我們中心的美乳項目非常好，經常做做乳房護理，不僅能有效防止下垂變形，還能讓乳房更加白皙堅挺，富有彈性，同時也能減少患乳腺病的幾率……”

聽到這里，女人的身體再次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她猛地坐起來，一把扯掉蓋在身上的被單，抓起一條毛巾，飛快地擦干臉上的美容液，憤怒地沖小月吼了一聲：“這美容，我不做了!”然后拿起自己的東西，怒氣沖沖地走了。

小月呆呆地愣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她。

蘇琪聞訊，飛快地追了出去，但女人已經跑得沒了蹤影。她返回店里，批評了小月幾句，讓小月等客人下次再來時，向她道歉。可從那以后，女人再也沒來過“愛婉婷”。在這期間，蘇琪曾多次撥打男人當初辦卡時留下的電話號碼，卻始終打不通。

一晃半年過去了。這天，蘇琪坐在店里，忽然看見原先那個男人從門前經過，她趕緊跑了出去，叫住男人：“先生，這么久了，咋沒見您太太來做美容?”

男人的面容明顯比半年前消瘦憔悴了許多，他看著蘇琪，嘴張了張，卻沒說什么。

蘇琪向男人鞠了個躬，說：“一定是我們在什么地方得罪了您太太，對不起，我向你們道歉。”

男人擺擺手，說：“這不怪你們，你們不知道，我妻子患了乳腺癌，做了雙乳切除手術。手術后，她變得有些焦躁和敏感，最討厭別人提到‘乳房這兩個字……”原來，那天小月無意中的一席話，觸動了妻子的傷痛之處，妻子賭氣再也不來做美容了。男人知道妻子個性強、脾氣倔，想慢慢勸解她，誰知沒過多久，妻子的病情進一步惡化，臥床不起了。

蘇琪一下子明白了，又鞠了個躬，連聲道歉：“既然她不愿意到這里來，這樣，為了表示我真誠的歉意，我們愿意上門服務，為她做美容。”

男人神情黯然地說：“不用了，她已經去世了……”

一聽這話，蘇琪愣在那里，好半天才緩過神來，說：“那么，請您把那張會員卡給我，我們退款。”

男人搖搖頭說：“也不用了，我已經把那張卡放在了妻子的骨灰盒里，讓美容永遠陪伴著她。”男人告訴蘇琪：半年前妻子復查時，醫生說她的病情惡化，最多只能活三個月，為了不讓妻子帶著遺憾離去，于是，他就給妻子辦了那張美容卡。

聽到這里，蘇琪禁不住流下了眼淚，她轉身跑進店里，拿出一張貴賓卡，寫上男人妻子的名字，在使用期限一欄填上：永遠。

蘇琪又拿出三千元錢，退還給男人，然后舉著那張貴賓卡，說：“明天，我們想去您太太的墓地，把這張卡獻給她，并告訴她，她是我們‘愛婉婷的貴賓，永遠的貴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