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新京
通過網絡修改車管所數據庫為他人辦理年審和銷分的行為應如何定性
文◎楊新京*
龐某,原為B市車管所臨時工作人員,并兼任該所計算機系統管理員。期間與俗稱“黃牛”(即專門從事代辦“車輛業務”的中介人)的司輝及與車管所有業務關系的E省某軟件技術有限公司技術員范永輝結識。2006年5月,龐某被B市車管所辭退。后司輝與龐某商議能否通過網絡修改車管所計算機數據幫助辦理車輛 “年審”,但龐某不會編寫修改程序。之后龐某又與范永輝聯系,由范永輝編寫修改公安交警計算機數據庫的程序代碼,并教會了龐某使用方法。同年10月份,龐某按照司輝提供的資料,修改了兩輛車的定檢日期。后龐某、司輝、李璐、趙丹便預謀通過修改公安交警計算機數據庫中車輛定檢日期的方式,為他人辦理“審車”,從中收取費用。同年11月,龐某又從范永輝處獲得通過刪除公安交警計算機數據庫中數據消除駕駛員違章積分的操作方法。自2006年10月至2007年5月,司輝直接或間接通過其他“黃牛”,按“審車”每輛4000至8000元不等、“銷分”每人2500元至3500元的價格,向為了車輛不上檢測線而通過年審和為了不學習考試而消除違章積分的車主、駕駛員收取費用,共計收取了200余輛車的車輛信息和300余名駕駛員的違章信息并將這些信息提供給龐某,由龐某通過公安網進入公安交警業務計算機數據庫,對數據庫中的車輛年檢日期進行非法修改、對數據庫中駕駛員違章積分進行非法刪除。期間,四原審被告人又預謀用無線路由器無線上網,并在D縣車管所由原審被告人李璐將無線路由器帶入車管所辦公室連接上公安網絡。龐某在車管所外面通過筆記本電腦無線上網,登錄公安網修改數據,原審被告人趙丹通過短信與李璐聯系幫助實施犯罪。
通過為他人辦理“審車”和銷分,司輝共收取費用2433150元,分多次與李璐一起或單獨交給龐某、趙丹120余萬元。司輝給范永輝2萬元和一部諾基亞手機。由于非法年審和銷分,造成國家稅款2840359元未能收繳。
2007年12月14日,B市人民檢察院以本案構成詐騙罪向B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2008年12月3日,B市中級人民法院以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判處被告人龐某有期徒刑4年零6個月;判處被告人司輝有期徒刑4年零3個月;判處被告人范永輝有期徒刑3年;判處被告人李璐有期徒刑2年零6個月;判處被告人趙丹有期徒刑2年。2008年12月9日,B市人民檢察院向E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抗訴。各被告人均未提出上訴。目前,該案仍在二審中。
筆者認為:本案五名被告人的行為既不是B市人民檢察院所指控的詐騙罪,也不是B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決所宣告的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而是一起典型的盜竊罪。
(一)本案不構成詐騙罪
詐騙罪是指虛構事實,隱瞞真相,騙取當事人數額較大的公私財物的行為。在這起案件中,如果說五名被告人的行為構成詐騙罪,那么詐騙罪的受害人就應當是被騙的車主和司機,這些車主和司機輕信“黃牛”的謊言,以為向“黃牛”交納一定的費用后,就可以通過內部關系幫助使未達標車輛通過年審,或者是為了不參加學習考試就可以消除違章積分,結果是被“黃牛”卷款逃跑或者是什么也沒有得到,完全被“黃牛”蒙騙了。但實際情況恰恰相反,這些車主和司機在向“黃牛”交納費用后,他們的目的也都達到了,因此這些車主和司機非但不是受害人,而且還是受益人。而真正的受害人是誰呢?是國家,是公安機關交管部門!五名被告人的犯罪行為使國家本應收取的稅款流失,使未達標的車輛得以通行,使本應再回駕校學習的違章司機重新上路,給國家的道路安全、人民的生命財產造成了極大的隱患。所以說,本案并不構成詐騙罪。
(二)本案不構成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
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是指違反國家規定,對計算機信息系統功能進行刪除、修改、增加、干擾,造成計算機信息系統不能正常運行,或者對計算機信息系統中存儲、處理或者傳輸的數據和應用程序進行刪除、修改、增加的操作,或者故意制作、傳播計算機病毒等破壞性程序,影響計算機的正常運行,后果嚴重的行為。《刑法》第286條對本罪規定了兩檔法定刑:“后果嚴重的,處5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后果特別嚴重的,處5年以上有期徒刑。”如果單從五名被告人的行為上看,其侵入車管所計算機數據庫,對數據庫中的車輛年檢日期進行非法修改、對數據庫中駕駛員違章積分進行非法刪除,似乎與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的特征相符,認定其犯有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也不算錯。但筆者認為,五名被告人的真正目的是為了竊取公安交管系統管理的稅款,符合盜竊罪的特征,其采取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的行為只是為了實現其目的行為的手段行為,也就是刑法理論中常探討、司法實踐中常遇見的牽連犯。人民法院僅以被告人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的手段行為定罪,而忽略其盜竊國家財產且數額巨大的目的行為,顯然是錯誤的。而且也與《刑法》第287條的規定不符,該條規定:“利用計算機實施金融詐騙、盜竊、貪污、挪用公款、竊取國家秘密或者其他犯罪的,依照本法有關規定定罪處罰。”
(三)本案構成盜竊罪
盜竊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竊取公私財物,數額較大或者多次竊取的行為。對龐某等五名被告人通過計算機網絡修改車管所數據庫為他人辦理年審和銷分的行為還應做進一步分析。從案例所給的情況看,龐某等五名被告人的行為又分兩種:一是收取費用,為車主辦理“審車”,對計算機數據庫中的車輛年檢日期進行非法修改,使未達標的車輛繼續上路;二是收取費用,幫助違章司機銷分,刪除計算機數據庫中的駕駛員違章積分,使其不用再重回駕校學習考試。這兩部分費用,本應是車管所向車主和違章司機收取的,但被龐某等五名被告人從中竊取。
這里存在疑問的是:通常車輛的驗車費用只有幾百元,為何被告人卻按“每輛4000至8000元不等”收取費用?同樣,違章罰款的標準,通常是3分200元,即使是處罰最重的醉酒駕車,也只是記12分,罰款1800元,為何被告人卻按“2500元至3500元的價格”幫人銷分?答案只能是:那些送審車輛,或者是已經達到報廢日期的車輛,或者是必須經過大修,才能通過驗車線的故障車輛。車主之所以愿意向“黃牛”支付4000至8000元的不等費用,就是為了使報廢車輛或故障車輛能夠繼續上路行駛。同理,違章司機之所以愿意向“黃牛”交2500至3500元,是不想重返駕校學習考試,那樣既耽誤時間,還要再交納學費。那么對被告人多收取的費用,是否應當算在車管所本應收取的費用上呢?筆者認為不能。車管所只能按照國家標準收取違章罰款和驗車費用,對于已經達到報廢日期的車輛也不再驗車。被告人多收取的費用,只能算是被告人的非法所得。我想這也是為什么B市人民檢察院對被告人以詐騙罪認定,B市中級人民法院以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定罪的原因所在。
筆者認為本案構成盜竊罪的理由,是基于刑法牽連犯的理論和對牽連犯處罰的法律規定。刑法理論認為,牽連犯,是指以實施某一犯罪為目的,其犯罪的手段行為或結果行為又觸犯其他罪名的犯罪形態。其特征是:一是必須具有兩個以上性質不同的犯罪行為,且觸犯了不同的罪名;二是數個犯罪行為之間存在目的行為與手段行為、目的行為與結果行為的牽連關系。本案五名被告人的目的行為是為了竊取公安交管系統管理的車輛年審費用和司機的違章罰款,且數額巨大,構成盜竊罪;其采取的手段行為是對車管所的計算機數據庫進行非法刪除和修改,后果嚴重,又構成了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是典型的牽連犯。
關于對牽連犯如何定罪處罰,理論界和司法實際部門的通常做法是:刑法明文規定數罪并罰的,依照規定數罪并罰,如《刑法》第241條收買被拐賣的婦女、兒童罪;刑法明文規定從一重罪處罰的,依照刑法從一重罪處罰,如《刑法》第399條徇私枉法罪;刑法沒有明文規定的,依照刑法理論從一重罪處罰。就本案來說,根據《刑法》第287條的規定,對利用計算機網絡實施其他犯罪的處罰,應當按照《刑法》第264條盜竊罪定罪處罰,不再并罰。由于該五名罪犯的犯罪數額特別巨大,應當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對于被告人超過國家標準向車主和司機多收取的費用,應當按照非法所得,予以沒收。顯然,這要比一審判決中對該五名被告人的量刑高出許多。
*國家檢察官學院[102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