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 昆
以單位名義銷售偽造的國家機關證件能否定罪量刑
文◎楊 昆*
2005年10月至2006年2月間,杭州天下行汽車銷售服務有限公司主要負責人陳箭為了促進汽車銷售業務,增強在同行業中的競爭力,先后多次以公司名義向張棟求購偽造的汽車臨時行駛號牌。張棟為獲取非法利益,逐次從兜售偽造臨時牌照的陳小牛處購得假牌證130余張,出售并交付給陳箭,嗣后陳箭交由本公司員工王志華負責隨車銷售。
本案中,張棟、陳小牛的行為構成買賣國家機關證件罪,沒有異議。但對陳箭、王志華能否定罪,產生了兩種不同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犯罪嫌疑人陳箭、王志華的行為系由單位意志決定,為了單位利益,原則上屬單位行為。由于買賣國家機關證件罪,刑法沒有規定單位犯罪主體,參照《全國法院審理金融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關于單位貸款詐騙的有關規定,認為不構成犯罪。
第二種意見認為,犯罪嫌疑人陳箭、王志華二人的行為社會危害性較大,其行為完全符合買賣國家機關證件罪的構罪特征,量高人民檢察院就單位盜竊方面也有相類似的司法解釋予以支持,建議定罪起訴。
筆者同意第二種意見。分析如下:
本案關鍵是法律適用問題,即在只有自然人主體的犯罪構成中,為了單位利益,單位決定以單位名義實施的危害行為,在法無明文規定單位犯罪的情況下,對相關自然人能否定罪量刑。對此,筆者結合法律、司法解釋及司法實踐,認為犯罪嫌疑人陳箭、王志華構成買賣國家機關證件罪。理由:
(一)犯罪嫌疑人的行為符合買賣國家機關證件罪的構成要件
筆者認為,陳箭、王志華的行為符合買賣國家機關證件罪的構成要件,其明知買賣偽造的國家機關證件系違法行為仍然予以積極實施,具有故意犯罪的主觀罪過;并且買賣國家機關證件數量較多,客觀方面造成了車輛交通管理秩序的混亂,侵犯了國家機關對公文、證件、印章的管理活動和國家機關的信譽,因此陳箭等人的行為完全符合買賣國家機關證件罪的構罪特征。盡管行為人在作案動機上是出于單位利益的需要,但本罪屬行為犯,并沒有限制犯罪動機,不排除個人為了單位利益而實施犯罪行為。
(二)是否追究自然人刑事責任不以該罪是否規定單位犯罪為前提
“買賣國家機關證件罪”沒有規定“單位犯罪”的情形,依據罪刑法定原則,不能對“單位”追究刑事責任,但并不意味著對直接責任人員一概不能按照犯罪處理。刑法對單位犯罪采取列舉的立法例,部分罪名雖未明確規定有單位犯罪,但往往通過相關的司法解釋等予以修正、補充。故雖然單位對某些犯罪不承擔責任,但不排除個人刑事責任的承擔。筆者認為,刑法分則未規定單位犯罪主體的,在給自然人定性時,無須考慮自然人的行為是否表現為單位行為,只須考慮自然人有無犯意、有無實施客觀危害行為、有無危害結果(或危險狀態),只要符合犯罪構成,就可以定罪量刑。因此,在本案中,犯罪嫌疑人陳箭、王志華為謀取本單位利益,買賣國家機關證件,根據《刑法》追究其刑事責任,并不與罪刑法定原則相悖。
(三)對本案犯罪嫌疑人定罪量刑并不違反單位犯罪立法的本義
1.從整個世界刑事立法的歷史看,都是先有自然人犯罪主體,后有單位犯罪主體。在我國,1987年的《海關法》首次提出單位可以成為犯罪主體,1988年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懲治走私罪的補充規定》第一次以“單行刑法”的形式確立了單位犯罪,1997年的修訂刑法以總則規定單位犯罪的總原則、分則附掛相應罪名的立法形式,對單位犯罪作了明確的規定,單位犯罪主體的法定化都是在自然人犯罪構成中新增加的。換言之,自然人行為表現為單位行為符合犯罪構成的,過去在《刑法》未規定單位犯罪主體時,本來就是可以定罪量刑的。
2.根據《刑法》的任務(第2條),當刑法發現所保護的客體受到侵害時,總是要考察能否將結果歸責于某種客觀危害行為,在得出肯定結論后,再考察能否將行為與結果歸責于特定的行為人。根據平等適用刑法原則,刑法要考察每一個與案件相關的主體,包括單位主體與自然人主體。當自然人主體符合某一個罪名的構成要件時,盡管其行為表現為單位行為,因法無明文規定單位犯罪主體,根據罪刑法定原則,刑法便不再考察單位,故只考察自然人主體的行為,如果刑法認定自然人主體具有刑事違法性和應受刑罰處罰性,對行為人主體定罪量刑這是刑法的法定任務。因此,在本案中,刑法盡管無法對杭州天下行銷售服務有限公司作出評價,但不影響對陳箭、王志華這兩名犯罪嫌疑人定罪量刑。
(四)自然人的犯罪行為表現為單位行為的,司法解釋均主張要追究自然人的刑事責任
最高人民檢察院于2002年8月9日頒發的《關于單位有關人員組織實施盜竊行為如何適用法律問題的批復》明確指出,“單位有關人員為謀取單位利益組織實施盜竊行為,情節嚴重的,應當依照刑法第264條的規定以盜竊罪追究直接責任人員的刑事責任。”最高人民法院于1998年4月17日頒發的《關于審理拒不執行判決、裁定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4條清楚地表明,“負有執行人民法院判決、裁定義務的單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為了本單位的利益實施本解釋第3條所列行為之一,造成特別嚴重后果的,對該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依照刑法第313條的規定,以拒不執行判決、裁定罪定罪處罰。”可以看出,在只有自然人主體的犯罪構成要件中,自然人的犯罪行為表現為單位行為的,最高人民檢察院的個案批復與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釋均主張要追究相關自然人的刑事責任。
最高人民法院2001年1月21日頒發的《全國法院審理金融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此次座談會只有個別審判委員會委員參加。因此,筆者認為該《紀要》的效力等級要低于司法解釋,本案不應參照《紀要》來否定對犯罪嫌疑人陳箭、王志華的定性,而應參照高檢院的批復與最高法院的司法解釋來對兩名犯罪嫌疑人定罪量刑。
(五)不追究陳箭等人的刑事責任,本案將出現同案人員在定罪量刑上嚴重失衡
不追究陳箭等人刑事責任,如果只是出于陳箭、王志華二人有“單位”這一外殼的保護,那么相比之下,同案另兩個犯罪嫌疑人張棟、陳小牛卻因沒有單位 “庇護”而被追究刑事責任,顯然違反了平等適用刑法的原則。因為本案中陳箭、王志華的行為性質與張棟、陳小牛相比應該說更為嚴重。按照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一庭于2005年3月頒布的《關于若干犯罪具體數額標準的意見》的相關規定,買賣國家機關證件10份以上屬情節嚴重,依照《刑法》規定,應處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而本案中涉及買賣國家機關證件達百余件,情節相當嚴重,追究相關人員的刑事責任是毋庸置疑的。作為犯罪嫌疑人的張棟、陳小牛,都應當被處以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如對情節更為嚴重的陳箭、王志華二人不予追究刑事責任,將導致同一案件處理上的極端不公。
(六)本案如不追究陳箭等人的刑事責任,必將導致更多的重復與模仿,嚴重侵害刑法所要保護的客體
筆者認為,表現為單位行為的自然人主體的危害行為,如果僅僅因為刑法分則未規定單位犯罪主體,就不追究相關自然人的刑事責任,將會放縱罪犯,尤其在當今一人公司數量迅猛增加的情況下,使自然人主體借助單位外衣逃避刑法打擊成為現實。如單位為了保守業務秘密,而對辭職人員殺人滅口等。浙江省是私營企業較多的省份,僅2006年浙江省新增公司制企業62544家,其中一人公司達到10314個。筆者認為,刑法的規制機能在于禁止本人重復與他人模仿,如果本案因為有單位“庇護”而不追究相關人員的刑事責任,必將導致更多的行業模仿,個人規避,使案發數量進一步增多,嚴重侵害刑法所要保護的客體。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對犯罪嫌疑人陳箭、王志華,應當以買賣國家機關證件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浙江省人民檢察院[310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