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雙高跟鞋

● 文／王文慧

送你一雙高跟鞋

● 文／王文慧

街坊鄰居們都知道王麗珍愛穿高跟鞋，在她的鞋柜里，紅色、咖啡色、褐色、黑色……全部都是高跟鞋。另外，王麗珍還有個習慣：每次出門前都要化半個小時妝。跟我走在一起的時候，一聽見別人說“這是你家閨女啊？還以為是妹呢”，王麗珍的臉就會笑出一朵花，心情好得不得了。

你猜得沒錯，王麗珍是我媽。今年四十幾了，沒有發胖。她沒有一天不穿高跟鞋，總是咔咔地敲著自信的步伐。有這樣的媽，你一定覺得很自豪。可是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卻是討厭她的——

王麗珍愛嘮叨，并且專門針對我。嗑瓜子她要嘮叨，躺沙發上看電視她要嘮叨，穿著拖鞋下樓買早餐她也要嘮叨，并且振振有詞：“一個姑娘家，做事怎么那么不利落？瓜子皮怎么嗑得滿屋都是？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像什么樣子？你就不能把鞋子穿好去買早餐嗎？”更要命的是，每每家里來人的時候，她還會當著那些叔叔阿姨的面數落我：“我們家那個笨丫頭啊，學習總是沒有進步，我真是操碎了心……”有時外婆看不下去了，出面替我打圓場，說她們能力有限，幫不了我。只有老天知道，那時候的我心里有多討厭她。

可我不敢反抗她，因為她很兇。小時候，因為拿了鄰居一個蘋果，王麗珍硬是拉著我去道歉。人家都覺得沒什么，她對我卻是不依不饒，末了狠狠地打了我一頓，一邊打一邊說：“看你還拿不拿人家東西？”結果，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一看見蘋果就反感，她給我買一堆，我連看都不看。如果你認為她只是對我兇，那就錯了。一次，隔壁阿姨的腿被村長家的狗咬了，腫得走不了路。人們三番五次去找村長，那人就是置之不理。王麗珍知道了，不管外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勸阻，硬是拉著村長去了派出所，逼著他給那位阿姨賠禮道歉，還負責全部的醫藥費。但也因為這個，我們得罪了村長，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和村長有點親戚的外婆都不怎么理她。

王麗珍還很虛偽。很小的時候，爸爸就因工傷事故離開了我們。她背負著“克夫”的惡名，帶著我回到了娘家，后來又輾轉到縣城找了份在醫院的臨時工作。那時候，我在縣城的小學讀書，每個下午她都要去接我。當她穿著高跟鞋和牛仔褲出現在學校門口的時候，我的同學及其家長都夸她漂亮，還問她在哪里工作。這時，王麗珍總會不自覺地揚一下頭，微笑著說：“我在醫院上班呢。”然后拉著我，踩著咔咔的聲音瀟灑地走掉。而當一起租房子的鄰居們問起我爸爸時，她總是大聲說：“在外地工作呢。”看著她干凈利落的身影和永遠敲打著自信的高跟鞋，竟也沒人懷疑她說的話是假的。

也許是我還小，在很長的時間里，我一直覺得她是個很世俗的人。以至于后來她在路邊擺餛飩攤我都不愿意去幫忙，她竟也表現得無所謂，笑著說：“不來也好，省得我還分神照顧你。”就這樣，小餛飩攤做成小飯館，小飯館又做成大飯館，我跟著她衣食不愁地長大，但彼此依然沒有太多的話說。我考上了最好的高中，我作文得獎了，她也連半句鼓勵的話都沒有，覺得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

那天我回家，見外婆正在忙著做晚飯，似乎比平時要豐盛。我覺得奇怪，便問外婆，原來當天是王麗珍的本命年生日。我有點不以為然，漫不經心地說：“外婆，媽她不喜歡過生日，說那會讓她覺得老的。”誰知，外婆笑笑說：“妮子，你媽吃過別人沒吃過的苦。她一個人把你拉扯大，沒少你吃沒少你穿，讓你讀最好的學校。她不容易啊！”我愣了一下，外婆接著說，“你一直對她的某些行為看不上，但有一天，你也會做母親的，到時候，你就知道母親的難處了。在我看來，王麗珍是我這輩子的驕傲。”

我一時語塞，眼睛有種酸酸的感覺。“外婆，媽生日，我想表示一下，給她什么禮物好呢？”外婆看看我，頗有意味地說：“她這輩子最愛美，你說呢？”對啊，我怎么就沒有想到呢？王麗珍總說她所有的鞋里，沒有一雙令她滿意的，但如果是我送的呢？“外婆萬歲！”我轉身一溜煙兒跑出了門外。“媽媽，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你穿上女兒送的高跟鞋的樣子了，請原諒女兒這遲到的生日禮物吧。”

責編/王 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