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美玲
(西南大學教育學院,重慶 400715)
在我國近代高等教育史上,梅貽琦先生是一位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他的“教授治校”理念以學術自由為根基,發揚“吾從眾”的民主作風,很好地維護了大學的學術權力,使當時的清華大學名譽天下。職能日趨復雜的現代大學在堅守“教授治校”內涵與精神的同時,更應該結合現代大學的特點,賦予新的內容,以期這一管理模式能夠提高決策的民主化水平,形成現代大學治理的民主決策和民主監督。
梅貽琦;教授治校;現代大學
“教授治校”理念是梅貽琦教育思想的三大支柱之一,梅貽琦從1931年至1948年執掌清華大學期間,把“教授治校”理念貫徹始終,創造了清華的黃金時期,被譽為清華的“終身校長”。“教授治校”管理理念在清華得到淋漓盡致的展現與實踐,梅貽琦倡導“為政不在言多,顧力行何如耳”,身教重于言教,成功建立了由教授會、評議會和校務會議組成的領導體制,使當時的水木清華名譽天下。21世紀我國高等教育的跨越式發展使大學走出“象牙塔”進入錯綜復雜的社會網絡,特別是在全球化、網絡化、經濟行政體制等挑戰和考驗面前,現代大學怎樣既堅守梅貽琦先生“教授治校”的真正內涵,把這種民主管理模式傳承發揚,又結合現代大學的特點,因時制宜,賦予“教授治校”以新的內涵,是值得我們深入思考的問題。
(一)梅貽琦“教授治校”的歷史背景
梅貽琦的功績不在于首倡“教授治校”,而在于身體力行。在出任清華校長期間成功踐行了由教授會、評議會和校務會議組成的行政領導體制,賦予了“教授治校”真正地位,使這一民主管理模式強化完善。清華大學前身“清華學堂”是一所留美預備學校,屬學部與外交部共管,20年代末至30年代初,清華校長屢屢更迭,由于這些校長自身政治色彩濃厚,實行個人獨斷專權,壓制民主,與清華歷來的自由主義傳統相悖,這些校長任期短的只有三個月,多數不到一年,有的還沒有上任就被師生拒絕。1925年清華大學增設大學部,次年4月,教務長張彭春辭職,師生群起挽留,由此而引發了一場清華的校務改革,一些曾留學國外、思想自由的教授不滿校長獨斷專權,“教授治校”的呼聲此起彼伏,而后,“教授治校”在清華初步形成,梅貽琦被公選為改制后的第一任教務長。“教授治校”起源于蔡元培改革北京大學,1931年梅貽琦出任清華大學校長,他積極奉行“教授治校”思想,使其進一步發展鞏固并定型,也使清華大學成為20世紀30~40年代我國實踐“教授治校”民主精神最為徹底的大學。正如朱自清在《清華的民主制度》中所說:“清華的民主制度可以說誕生于十八年。”“但究竟這個制度還是很脆弱的,如沒有一位同情的校長的話。梅月涵先生是難得的這樣一位校長。”
清華大學黃延復教授分析了梅貽琦教育思想的三個來源:(1)中國古代儒家大學教育思想和古希臘教育哲學思想;(2)歐美近代資產階級的民主思想;(3)以蔡元培為代表的學院式的兼容并包和學術自由思想。[2]從“教授治校”這一民主思想具體來說,一方面源于其作為第一批庚款留學生留學美國,在吳斯特大學學習五年回校任教后,1928年他又被派往美國出任留美監督,前后的留美經歷,梅貽琦親身感受到美國大學自由開放的學術氛圍及異彩紛呈的學術活動,西方大學的民主管理思想對其影響至深。另一方面,梅貽琦據孟子之言得出:“所謂大學者,非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凡一校之精神所在,不僅僅在建筑設備方面之增加,而實在教授之得人”。[3]梅貽琦視教師為大學最寶貴的人力資源,把教師的地位提高到史無前例的高度,正是由于其開放的思想、寬闊的胸襟及對師資的極度愛護,“教授治校”理念在清華演繹得至真至純。
(二)“教授治校”理念的付諸實施
“教授治校”的組織基礎是教授會、評議會。教授會由全體教授副教授組成,職權包括:審議教學及研究事業,建議有關評議會的各種事項,互選評議員等;評議會由校長、教務長、秘書長、各學院院長及教授會選出的評議員組成,評議會是教授會的常務機構,職權包括:法案、規章制度的制定,議決學院、學系的設立與廢止,議決校長和教授會議的事項等。評議會是“教授治校”理念的核心,也是學校最高立法機構和權力機構。“教授治校”主要是通過評議會的職能和作用來體現的。梅貽琦作為教授會和評議會的主席,一改清華大學以往校長獨攬大權的風氣,誠心傾聽各教授的意見和建議,使校長、教授會和評議會互相牽制、互相監督,以身作則貫徹教授治校的各項規章制度,起到了身先士卒的帶動作用。教授治校在當時的歷史背景和社會狀況下,為清華大學創造了一個自由、寬松的教育環境,創造了清華大學歷史上的“黃金時期”。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后,清華、北大、南開南遷昆明成立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由于其他兩位校長在重慶身兼要職,梅貽琦是西南聯大的實際主持者,“教授治校”的民主管理思想被其帶到聯大,使得歷史傳統和風格各異的三所大學在戰亂年代彼此團結一致,內有學術自由之風氣,外有民主辦學之形象,為國家培養了一批馳名中外的著名學者,由此西南聯大被公認為戰時教育的奇跡。
(一)學術自由:教授治校的根基所在
學術自由是大學精神的核心,是維持大學活力的源泉,自大學產生之日起,學術自由就是大學矢志不渝的理想追求。一個大學如果失去學術自由,就不會有對高深學問的執著追求和探索,就失去了大學作為大學之準則,當然也就失去了大學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大概沒有比打擊或壓制學術自由更直接指向高等教育的要害了,我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防止這種威脅,學術自由是學術界的要塞,永遠不能放棄”。在梅貽琦的高等教育理念中,學術自由始終處于舉足輕重的地位,不僅體現在言論中著重強調,如“無所不思,無所不言”,更重要的是落實在辦學實踐中。學術自由是“教授治校”的根基所在,“教授治校”為學術自由提供了內部制度保障。“教授治校”以學術自由為基點,秉持學術自由原則,不同觀點、不同學派的大師匯聚一堂,營造了寬松的學術氛圍,允許無拘無束的自由探索和不同的學術思想互相爭鳴,促進了學術繁榮。現代大學承擔著人類更為繁重的發展任務,“教授治校”秉持學術自由理念,進一步完善各種學術活動的運行機制,使學術自由獲得新的內涵和形式,促進教育的繁榮和人類的進步。
(二)吾從眾:發揮教授群體作用的民主作風
梅貽琦在辦學舉措上注意聽取教師們的意見,采取“吾從眾”的方針,“教授治校”的民主管理思想在清華大學逐步確立并貫徹實施,全面改變了過去清華大學校長個人專權的局面,使進步、有威望的教授得以參與到學校的各項決策之中,教師成為學校管理的主體,充分調動了教師的積極性,提高了學校行政管理的效率,為學校的發展創造了良好的條件。梅貽琦認為:“教授與校長相比,校長固然重要,但不過是率領職工給教授搬椅子凳子的人,最重要的是教授。”[4]聯大組建后,梅貽琦依照清華的模式,建立了聯大教授會、校務委員會及各種專門委員會,在做出各種決策時,都能體現教授們的民主意愿。正是在梅貽琦堅持“教授治校”的原則下,使西南聯大循著民主自由的軌道毅然前行,在國內形勢風雨飄揚、戰火紛飛的年代得以蓬勃發展。在此需要提出的是,吾從眾,“眾”顧名思義是指教授群體,大學教授通過委員會的形式參與學校管理,在維護學術自由與尊嚴的同時,緩和了現代大學中不斷緊張的學術與行政之間的關系。再者,教授個體由于自身學科與專業的限制,在決策過程中可能從自身的專業出發,缺乏大局觀與長遠性,“教授治校”實行的是集體決策形式,在討論學校各項決策時集思廣益,博采眾長,很好地避免了這一局限性。
(三)維護大學的學術權力:教授治校的皈依
學術權力和行政權力是大學中存在的兩種重要的權力形式,兩種性質不同權力的不平衡是歷來大學存在的問題。在國民黨政府統治時期,為加強中央集權,國民黨政府加強對大學的全面控制,大學校長由國民政府任命,行政權力相對于學術權力高高在上,嚴重壓抑了學術自由氛圍,影響了學校的正常發展。梅貽琦出任清華大學校長后,為消除行政權力對學術權力的過分干預,以廣闊的胸襟,高瞻遠矚的目光,借鑒西方大學管理理念,參照蔡元培對北大的民主管理模式,實行“教授治校”制度,強化學術權力在大學的地位上,走學術權力領導的道路,教授成為學校管理的實際參與者和真正主人。“教授治校”制度的確立,反映了大學教師學術地位的提高,明確了學術權力的突出作用,使學術權力對行政權力起到一個制衡作用,有效防止了大學行政權力的泛化,抵制了非學術力量對大學管理的干擾。不管戰前的清華大學還是戰時的西南聯大,梅貽琦在近20年的治校過程中,管理理念維護了大學的學術權力,使兩所大學在教學、科研、學風等方面多有建樹,在自由的學術氛圍下走出一大批卓有成就的學者和大師,在我國目前行政權力膨脹、學術權力萎縮的今天,更值得我們傳承和借鑒。
(一)現代大學需要“教授治校”因時制宜
隨著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和知識的快速更新換代,現代大學已由過去游離于社會之外的象牙塔逐漸演變為經濟社會發展的引領者和重要的動力之源,現代大學更需要賦予“教授治校”現代化的涵義。從大學內部來看,大學自身規模的膨脹和內部事務的日益增多,導致了大學尤其是巨型研究性大學的復雜程度大大提高,內部事務越來越細化,教授治校的限制性條件不斷增多。從外部環境來看,社會環境的紛繁復雜和社會需求的不斷增長,除教學與科研外,大學的社會服務功能凸顯,昔日的教授治校已不能很好地適應現代大學的管理。隨著時代的變遷,在我國提倡和強化“教授治校”理念的高校不在少數,一些高校也出臺了相關的政策措施來保障這一制度的實施。比如重慶大學制訂了《重慶大學學院教授委員會章程》,學院學術委員會充分發揮教師在學院改革、建設和發展的主體作用,是結合本校情況而設置,是學院關于教學、科研等學術性和專業性事項的咨詢、評價和決策機構,是民主推行的有力方式。需要注意的是,梅貽琦“教授治校”理念的特征在于把教授置于大學的核心位置,“教授治校”本身即是大學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教授治校”理念踐行于現代大學,首應把握其核心精神,根據社會需求和發展的需要因時制宜,在這一理念的指導下切實促進大學的發展與進步。
(二)“教授治校”為現代大學淡化行政化注入強心劑
黨委領導下的校長負責制是我國高校特有的管理體制,這一形成于計劃經濟體制下的管理體制其弊端十分明顯,大學行政化趨向日益突出。一方面表現為政府對高校的過度干預,大學越來越像行政單位而非獨立的教學科研機構,我國將高等學校設置為副部級、正廳級、副廳級,等等,學校的行政級別越高,學校在高等教育體系中的地位越高,黨委書記、校長的待遇也越高。另一方面表現為學校內部泛行政化管理體制和運行模式,學校內部資源往往由行政權力而非學術權力決定配置。從我國目前的情況來看,大學完全脫離行政化,短期內不可能實現,但是大學行政化程度越來越深,嚴重干擾了我國現代大學制度與精神的確立和發展,已經成為制約高等教育發展的瓶頸。以學術自由與民主為主要特征的現代大學制度的建立和完善是以良好的大學管理機制為前提的,“教授治校”作為一種歷久彌新的管理理念在我國建立理想現代大學制度過程中是不可或缺的,但如果完全照搬“教授治校”,在我國現有的高等教育管理體制下不會被認同且行不通。現代大學“教授治校”的載體通常是以“教授委員會”或“學術委員會”的形式存在的,這兩個載體都是由教授這一群體構成,這樣既有利于發揮群體的集體智慧,同時由于教授這一高級知識分子群體自身的特性,不僅從內部保障學術自由的實現,有效防止來自大學組織內部行政化的限制與侵害,更重要的是阻隔了行政化的過度外部滲透。
(三)教授參與決策對決策結果享有監督權
隨著現代大學辦學自主權的加大,高校內部管理將面臨越來越多的決策行為,教授參與決策是現代大學實施民主管理的一種具體管理制度和運作模式。眭依凡教授指出,“教授治校有其確定的意義:其一,教授是個限制概念,其治校的內容通常限定為對重大學術問題進行參與決策的范疇。其二,教授治校其‘教授’為一集合概念,即表示教授團體而非個體。其三,教授治校多為參與治校而非決定治校。[5]“教授治校”只是某種程度上的治校,有一定的范圍和限度,特別是在我國大學特有的教育體制和管理體制下,要完全實行“教授治校”是不合實際也是做不到的,但可以實行民主決策和民主監督。“教授治校”的權利實現形式,其基本特點是集體決策,集體決策是決策和管理民主化的體現,更能夠有效地應對當代高等教育管理的新挑戰。要確保教授參與決策并對結果享有監督權,必須要使“教授治校”的權力具體化,有切實的制度和措施,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去努力:(1)建立健全“教授治校”的組織機構,使其權利具體化。健全的組織機構是實行“教授治校”的前提條件和載體,權利具體化,確保教授民主集體管理高校事務的權力落到實處。(2)作為掌握最終決策權的校長對“教授治校”的權力必須予以認同。校長不僅在思想上予以認同而且真正要鼓勵調動教授參與管理決策的積極性,提高教授對學校的主人翁意識,使其主動積極地參與管理。(3)從法律層面對“教授治校”的權力予以保障。對“教授治校”的領域、范圍、程度等給出明確的法律性規定,使硬性的制度化權力固化于大學,確保現代大學形成黨委、行政與教授(學術)三者權力的有效協同與運作。
[1]清華大學史研究室.清華人物志(第三輯)[C].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95.
[2]黃延夏.梅貽琦教育思想研究[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4:153.
[3]劉述禮,黃延復.梅貽琦教育論著選[C].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25.
[4]封海清,黃海濤.論西南聯大人文主義教育管理[J].學術研究,2004(01).
[5]眭依凡.“教授治校”:大學校長民主管理學校的理念與意義[J].比較教育研究,200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