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萍
(懷化學院外國語言文學系,湖南懷化418008)
美國后現代派作家托馬斯·品欽的《葡萄園》是繼其《萬有引力之虹》出版后沉寂了十七年才發表的作品,十七年的等待給予評論家對這部作品極大的關注。小說中的電視文化、寫作風格、后現代性征等是評論家的討論焦點,其評論文章主要收集在《葡萄園論文:基于品欽小說的評論》(The Vineland Papers:Critical Takeson Pynchon's Novel)一書中。部分評論家曾提及到小說涉及的東方文明因素,評論家Safer認為品欽使用佛教中的因果報應只是為了“俏皮的目的”,而對禪宗的談及則是為了增強幽默性。[1](P58)Strehle認為愛默生與文本出現的“女忍者之家”的羅切麗姊妹處于對立面,[2](P115)而事實上二者都與東方文化聯系緊密,且都相信因果報應思想。基于作者的時代背景及文本中隱含的潛藏意義,因果報應有著極其豐富的內涵。
小說中西方社會傳統的倫理基調已瀕臨坍塌,人們失去依賴已久的精神家園,靈魂變得無所適從,為了重塑瓦解的社會道德體系,小說中,佛教基本理論之一因果報應思想一直是善良的人們生存的希望所在,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思想讓他們在殘酷的迫害和野蠻的陰謀下仍能以平和的心態面對生活,從而最終取得決定性的勝利。而惡人即使普通人拿他無所適從,最終也不能逃脫制裁,實踐印證在他身上的因果報應。本文主要從因果報應在西方的接受、因果報應在小說中的表征和因果報應在后現代社會的意義三方面探討作者重塑倫理基調的社會氛圍、理論支撐,從而最后論證因果報應理論是作者重構社會體系的寄托。
因果報應是佛教最基本的理論之一,又稱“羯磨”或“業報”。“‘業報’指人的一切思想、言論和行為 (身口意三業)都必然產生相應的后果 (果報)。‘因’在未得‘果’之前不會自行消失,反之,沒有一定的業因也不會憑空產生果報,任何人或神,包括佛在內,都不能消除因果報應的作用,眾生在業報面前人人平等。”[3](P127)善因種善果,惡因種惡果。而因果報應的時間也是不確定的,根據佛教的“三業因果論”,即前世、現世和來世,報應可以在其中的任意一世償還,所以即使是前世的罪惡也會影響到今生的幸福。因果報應在普通人們群眾中有巨大的震懾作用,時刻約束著人們的行為。
作為佛教的基本理論之一,因果報應思想的接受離不開佛教在西方社會的繁榮。二戰后至20世紀70年代,美國人民飽嘗戰爭之苦。戰爭不僅毀滅了他們的榮耀和夢想,也顛覆了他們固有的傳統觀念。這一階段,各類反傳統文化異彩紛呈,尤為深刻的是精神和宗教上的反叛,而這些條件卻刺激了大批斗志昂揚的作家和熱情高漲的讀者的產生。此時的人們比以往任何時候更能接受新鮮事物,為后現代氛圍奠定基礎。這一時期,東方文明在西方也史無前例的繁榮昌盛。
西方歷史中東方一直是以神秘的他者形象出現,兩地的思維、個性、意象和經歷都有所區別。當西方科技飛速發展時,曾是西方人眼中“豐饒角”的東方卻逐漸衰落,并逐漸淪為西方國家的殖民地。西方以一種新的方式對待東方,他們“對有關東方的觀點進行權威裁斷,對東方進行描述、教授、殖民、統治的方式來處理東方”,來“控制、重建和君臨東方”。[4](P4)毋庸置疑,大部分時候,東西方的關系是一種“權利關系、支配關系、霸權關系”[4](P8)。然而,兩種文化的差異給予他們一定的空間去彼此學習與交流,因此,作為被支配的東方仍可能成為西方的救贖,尤其是在社會危急時刻。
當西方宗教式微,上帝遭受質疑的時候,東方佛教思想在西方卻大行其道。英國學者波威爾 (Andrew Powell)在《常新佛教》(Living Buddhism)中明確表示,佛教是目前西方發展最快的宗教。他闡述,區別于西方的一神教,佛教在近三百年人類取得舉世矚目的科學發現的過程中所受沖擊甚小,這種穩定性主要取決于三方面的原因。首先,佛教沒有絲毫熱情去護衛已經科學證實為謬誤的宇宙論。其次,佛教植根于理性認知而非天啟,因此與盛行的科學理性主義思潮相融。再者,佛教認為物質的本質和自我的本質完全區別于他們的表面,其態度暗合20世紀最重要的兩大科學理論即相對主義物理學和心理分析學。鑒于佛教本身所具的魅力和特色,其合理性、可行性與有效性是其他宗教無法比擬的。盡管西方人接觸佛教已有近兩百年的歷史,直至19世紀,東方文明才逐漸對西方造成較為深刻的影響。叔本華的著作《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深受佛教和印度教的影響,據說在作者書房的顯眼處就擺放有一個小型的金身佛像。與此同時,大批學者開始翻譯東方著作,出版東方語相關詞典或著書介紹東方宗教等等。更有甚者,一些有志之士組建社團為兩種文化搭建橋梁。[5](P180-89)不管是否被真正領悟,因果報應思想此時在西方社會風靡一時。這一術語頻繁地出現在卡通片、電影、文學作品等眾多領域,并被收入詞典。因果報應思想來到西方,扎根于神學和哲學理論。
美國是通過“淘金熱”后進一步接觸東方文明的,加利福尼亞的淘金熱吸引大批中國人來到美國,他們同時也把東方文明引進美國,因果報應思想就是其中之一。20世紀60年代的美國,反文化潮流盛行,人們不僅熱衷于毒品和音樂,為了找尋精神境界的更深層次,他們把目光投向東方哲學,因果報應思想是當時最為流行的思潮之一。西方傳統的基督教相信上帝的全能,現代西方人強烈的挫敗感和失落感讓他們質疑上帝,并把目光轉向其他國家。圣經中類似善惡因果報應的闡述為西方人接受這一思想提供了思想上的準備。盡管品欽的《葡萄園》是以20世紀80年代為背景的,但小說主要駐足于對60年代這一因果報應思想盛行時代的回憶,因果報應思想對小說的滲透不言而喻。
《葡萄園》中可以分為兩類人,一類相信因果報應的存在,一類則不信。小說中,傳統的道德觀念、思想和世界觀等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危機,宗教的力量變得越來越弱。當傳統遭受重創時,新的道德觀念還沒有定型,這就導致了人們行為的分化,社會道德面臨巨大挑戰。一些人試圖擺脫約定俗成規誡的控制,我行我素,弗瑞尼茜和布洛克·馮德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盡管弗瑞尼茜是革命者,她的動機是權利和性,為了個人目的,她毫不遲疑地犧牲自己的原則、背叛朋友和同志,甚至拋棄家庭。而聯邦特工馮德則完全淪為邪惡勢力的代言人,他盡一切可能殘害阻礙他私利的人,這其中包括他深愛的女人和無知的女孩。他們不相信因果報應的存在,任由利益和欲望駕馭自己的行為。而女忍者DL和弗瑞尼茜的杰斯·特拉沃斯卻將因果報應的戒律當作他們行為的指南。當他們恐懼于因果報應運轉的未知力量時,也從中找到了支柱。不管小說中的主人公是否相信因果報應的存在,他們都無法擺脫它的運轉,因果報應思想無疑是奠定小說倫理道德的基調。
因果報應作為佛教最基本的理論之一始終是小說道德倫理的基調,其中最典型的表現就是善惡有報論。布洛克·馮德是因果報應作用負面的典型人物之一,也是小說中出現的唯一純粹的惡魔形象,也是品欽小說中首次有形的邪惡力量。他殘暴、瘋狂、人格分裂。在夢里,他那不安分的女性意向以多種面目出現,特別是以閣樓上的瘋女人的形象出現;他僅僅是有權勢人的仆人;他被女性強暴致死,并被迫與女人生育,而每次生孩子對他來說都是一次死亡。[6](P291)這一切都體現了他病態的女性化副人格。而這一人格特征是他自卑和不滿現狀的表征,他尋求心理平衡的方式是不擇手段地追求權利和性,即使他最愛的女人也只是他手中的工具。他無力對抗比他強大的力量,只好把憤懣轉嫁到比他弱小的人身上。正如弗瑞尼茜所說,他以做愛的方式“插入”女人的身體,又以槍炮“插入”男人的身體。[6](P229)
根據美國評論家Conner的研究,《葡萄園》是品欽第一本小說人物能克服孤獨、聚集成群,最后能對威脅他們的惡意勢力做出有效抵制的作品。[7]而這種惡意勢力以布洛克·馮德為首:他是家庭和社團重新聚首的直接威脅;他誘惑弗瑞尼茜致使她背叛同志、拋夫棄女;為了報復曾是弗瑞尼茜丈夫的索伊德,馮德要求索伊德永遠不能與弗瑞尼茜團聚,永遠不能組成馮德所定義的“基本三角,神圣家庭,都在一起,心里暖洋洋”[6](P320),才允許他撫養女兒;在小說結尾,當馮德妄圖再次破壞特拉沃斯——貝克爾狂歡聚會時,以失敗而告終。馮德形象表明在品欽小說中,“惡意勢力自身也已經改變:不再是朦朧的、未知的,現在這種勢力是可辨的,被賦予了姓名和外表”。[7]
對于這樣一個人,黑手黨拿他沒辦法,DL的刺殺也以失敗而告終。但馮德最終也沒能逃脫他的懲罰,以荒誕的形式走向死亡。馮德通過在尼克松任職時期建立秘密“再教育”營地開始自己的職業生涯,而他最終被同樣迫使弗瑞尼茜脫離證人保護署的預算消減所擊潰。他的成功之本也是他的失敗之源。當他在小說結尾,欲摧毀在葡萄園的聚會并綁架普蕾麗時,也是政府終止了他的權利導致他計劃的流產。“里根正式結束了被稱為REX84的‘演習’以及其中悄悄潛藏、未成文件、潛在心里隨時可以不認賬的東西。護送車隊必須打包袱回到調集地點去,流動檢查員組要解散,所有特別工作組里的臨時成員都必須返回政黨崗位。布洛克也包括在內,給他的授權撤回了。”[6](P402)這對于馮德來說一個巨大的諷刺。當他一意孤行,執意去完成他的計劃時,作者讓他以一種荒誕的方式走向了死亡,他被“類死人”,即小說中類似死人又不是死人的一類人引向地獄。品欽安排馮德死亡的方式很像法國古典悲劇家高乃依所指的“機關理論”,他曾提醒劇作家要避免“采用木制上帝從天而降的舞臺機關來解決演員無法解決的困難”。[8](P198)但是在《葡萄園》中,這種解圍法卻是作者意圖的表征。馮德的死印證了因果報應的運轉,不管惡意勢力有多強大,他始終不能逃脫印證在他身上的果報,這不是他的命運而是對他所做之事的償還。
書中對因果報應有明顯意識的人還有弗瑞尼茜的爺爺杰斯·特拉沃斯,而他是作為因果報應的正面典型出現的。杰斯年輕時也是一名激進的革命分子,一次他想把“葡萄園,洪堡和德爾諾特的伐木工人組織起來”[6](P80),結果慘遭厄運,他的雙腿被因人操縱而被砍伐橫落的紅杉木壓碎,變成了殘廢。杰斯的殘廢使家中境況異常艱難。書中并沒有提到杰斯以后是怎樣渡過難關的,但從小說最后葡萄園一年一度的聚會上的描寫,我們可以找到杰斯擺脫困境的出路。
……他們等待著杰斯照例每年一讀的愛默生選段,那是杰斯若干年前找到并且背下的,引用在監獄里的一本叫《宗教體驗的多樣性》的書里,作者是威廉·詹姆斯。杰斯的聲音純凈、悠遠,微弱得像葡萄園的霧氣,他提醒大家:“圣明公道一旦遭亂,總有冥冥果報使其恢復正常,欲傾其梁而無道也。故欲以其肩摧其柱者,如全世界之暴君、業主、壟斷者之流,均為枉然。此柱永倚沉沉赤道為界,人與塵埃,星與紅日,必循其矩否則將為報應所毀。”[6](P394-395)
不管生活有多艱難,杰斯始終相信正義的存在和作用,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思想賦予他平和的心態去面對生活的沉浮,從杰斯身上,讀者可以感受到混亂后現代社會里存在的那一份寧靜。
杰斯念的這段話出自愛默生1878年發表的《倫理的威嚴》(The Sovereignty of Ethics)一書,品欽用愛默生的話為他的人物找尋內心的寧靜,毋庸置疑,他的目的是尋找一個更強有力的證據來支撐自己關于東方文明對西方社會意義重大的觀點。愛默生是19世紀美國著名作家,超驗主義哲學家,深受包括中國文明在內的東方文化的影響,他建構的超驗主義也與東方文明有一定聯系。他曾經認真學習印度佛教典籍《薄伽梵歌》(Bhagavad-Gita)和《奧義書》(Upanishads),經常引用轉載其中的故事。在這段話中,“果報”是使遭之破壞的“圣明公道”恢復正常的手段,而所謂的“圣明公道”就是因果報應思想。這里,因果報應的自然法則作為一種不可逆轉的力量將事件、人類和宇宙置于統一的和諧。不僅是愛默生,其他的一些作家,如亨利·大衛·梭羅、理查德·瓦格納、艾倫·金斯伯格,以及眾多德國和英國的浪漫主義者,都深受東方文明的影響。由此可知,品欽從東方文明中需找新的精神家園的意圖并非無水之源,無本之木。
因果報應思想讓人們相信,在人類歷史上,總有一種不可見的力量在平衡著善與惡,恢復神圣的正義。通過這一點,人們相信即使是在混亂的社會里,也一定會有一種走出混沌的出路。他們確定作惡者不會逃脫罪惡的懲罰;也正是這種思想支撐杰斯生活的信心。杰斯殘廢后,并沒有失去對幸福生活的向往,和對導致他殘廢的壞人終究會受到懲罰的信念,而小說的結尾也印證了杰斯的這一觀點。杰斯在讀完愛默生的引言時補充道,“如果你們不相信拉爾夫·沃爾多·愛默生的話,那就去問問克羅克·‘霸德’·斯坎特凌吧。”[6](P395)——此人是木材協會主席,正是他“策劃了那棵砸到杰斯身上的樹,一直未受到懲罰,有一天卻突然沒了命。那是在一○一公路上,離這兒不遠,他開著剛買了一周的寶馬,迎面撞上了一輛鋸木卡車”。[6]這一點讓人們更加相信靡靡之中總有某種看不見的力量來懲治邪惡,主持正道。
面對因果報應,人類可以充分發揮自身的積極力量來改善因果報應的作用,而不只是被動的接受者。事實上,沒有人能真正避免一生不做錯事,最重要的是能不能為自己所做的事情勇敢承擔責任。小說中,女忍者DL幾乎導致了日本人武志的死亡,但事后,她盡全力救治武志,并與他簽訂一年的合約彌補自己的錯誤,從而改善因果報應的負面效應。一個人犯了錯誤,也只有通過彌補,才能減免因果報應的負面作用。這是DL的認識,也是小說中的主導思想。因果報應不受命運或是上帝意志的控制,人類自身可以左右它的作用,也就是說,人類誘發的“因”才能導致“果”的存在,如果沒有“因”,自然就不存在“果”的發生,即使是誘發了某種不好的“因”,也可以繼續其他積極的“因”,從而產生積極的“果”以避免負面的“果”的影響。因果是人類自身的因果,人類自身有能力左右因果報應的影響。由此可知,因果報應站在善良的人的一邊。正是基于這一思想,盡管整篇小說充刺著混亂、欺騙、背叛等,也不乏溫暖和人性光輝的閃現。
后現代社會也是后工業社會時期,人類科技高速發展,然而,人類傳統的生活方式也遭受了最嚴峻的挑戰。寧靜的自然被機器的轟鳴取代,平坦的田野擠滿了摩天大樓。發展是一把雙刃劍,當它給人類以速度和便利的同時,也帶給人類災難和毀滅。后現代派作家普遍認同宇宙呈死亡趨勢,而個體的死亡和虛無只是整個世界的一部分,這種趨勢被稱為“熵”。“熵”是熱力學理論,根據這一理論,“在所有的體系中——無論是作為一臺蒸汽機的體系,還是作為一個人的,一個星系的,一種文化的——與熱力學第二定律相協調的熵數,都呈現出增長的趨勢。隨著熵數的增長,這個體系越發接近混亂狀態,即它的極限的或然態。因為任何一種體系的非或然態——無論是生物學的、社會學的、還是力學的——都存在于它的排列組合、體系模式及組織構造諸多復雜因素的相互協調之中。”如果能量分布愈加均一,“宇宙本身和宇宙內所有封閉的體系,實際上都在趨于退化,同事喪失了它們與眾不同的區別性,并且從最低限度的或然態向最高限度發展,從一種存在著差異和類別的有組織有區別的狀態向一種混亂的而又同一的狀態發展。”[9](P100-11)當能量均衡時,一切事物將喪失其個性,從而具體的事物不復存在,這一趨勢最終將毀掉宇宙。品欽將其應用于人類社會,據此可以推出,人類所處的宇宙、世界以及我們人類對宇宙、世界的認識都處在一個巨大的封閉系統里,他們正在無可挽回地走向混亂、死寂、滅亡。“熵”是品欽作品中一個永恒的主題,但品欽的作品混亂中潛藏希望。
小說最開始,作者就呈現給讀者一副荒誕的場景:索伊德,一個精神完全正常的人,不得不去做一些事情來表明他精神不正常。他的目的是按協議要讓他的敵人知道他的處所并得到精神病患者補助金。很滑稽的是,一個專門小組包括一位物理學教授、一位精神病醫生和一位田徑教練專門討論索伊德的行為。“討論圍繞著索伊德這些年來技術上的進步,指出了出牖型人格,即喜歡從窗里跳到窗外者與穿牖型人格,即傾向于穿窗而過者之間不容忽視的區別,以及兩者所反映的截然不同的潛在心理。”[6](P14)專家對索伊德的境況一無所知,也沒有做任何交流,只是根據事巷的表面妄加評判,所得出來的結論自然有失偏頗。人與人之間缺乏心與心的交流,之間存遮鴻溝也是不可避免的。普蕾麗的男朋友叫做以賽亞·二·四,這個名字隱射的是《圣經》以撒這一章的第二節第四行,勸導人們要化干戈為玉帛。然而事實是,他是個暴力迷,倡導用烏茨槍解決問題,甚至設想建立暴力中心,并發展至整個系列。[6](P18)海克特·祖尼加是個藥管處的探子卻是個電視迷。DL的父親曾經是當地的浪蕩子,有朝一日卻成了軍政要員。所有這一切都證實社會正逐漸走向衰亡和死寂。
人類如同移動巨石的西西弗徒勞地日復一日重復著單調的事情,世界日復一日走向衰落,卻沒有人能扭轉這種趨勢。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人類就沒有必要快樂積極地生活,惡人就可以為所欲為,專橫跋扈。《葡萄園》中,即使是死亡也不是絕對的。類死人類似死亡卻又有所區別,事實上他們仍然在生活。當他們聽到J.S.巴赫的《醒來吧》的曲子時,所有人第一次蘇醒過來。[6](P345)武志是迷幻劑病人,當他被DL的顫掌誤傷時,他在“技術上”已經死亡,然而在他追求重生時,他做到了不再懼怕死亡并隨時準備死亡從而獲得了新生。在作者的眼中,沒有真正的死亡。一旦表面死亡的事物有一天蘇醒過來,他們將是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哪怕是最普通的存在、最細微的事物都有它們存在的道理和意義。如同西西弗斯,在他重復微不足道的行為中,他仍有他自己人類的情感:“西西弗無聲的全部快樂就在于此。他的命運是屬于他的。他的巖石是他的事情。同樣,當荒謬的人深思他的痛苦時,他就使一切偶像啞然失聲。……荒謬的人知道,他是自己生活的主人。在這微妙的時刻,人回歸到自己的生活之中,西西弗回身走向巨石,他靜觀這一系列沒有關聯而又變成他自己命運的行動,他的命運是他自己創造的,是在他的記憶的注視下聚合而又馬上會被他的死亡固定的命運。……”[10](P430-31)人類是自己生活的主人,即使有一天世界沉寂,人類仍要努力生活。而善惡有報無疑是人類生存賴以寄托的公正。
因果報應思想用一種理性的方式解釋了世界一切不平等和悲慘的緣由,它們不是宇宙或是命運盲目作用的結果而是對應與因果普遍法則的程式。這一思想為逆境中困頓的人們給定了出路,鼓勵人們通過自身的努力來改變現狀而不是怨天尤人或是憤世嫉俗。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一個人不得不放棄或承受的不公和苦痛,是他自身早期行為的結果。這是一種報應般的正義。因此,因果報應的理論使得這個感知創造的世界道德上可以理解。所有當前的結果都是源于人類曾做過的事情,因此,當佛家子弟經受苦痛或困窘時,他們想的是這是我的報應,然后平靜地接受。因果報應法則引導人們的行為向善,有利于營造一個輕松和諧的社會氛圍。
比之于佛教三世因果論的觀念,品欽似乎更支持現世現報的觀念。前世是未知的,而來世尚且太遙遠,對于急功近利相信彼岸世界的西方人來說,都不足以構成威懾,他們更關心今生今世的生存狀態,為了警醒世人,作者更樂于讓他作品中的作惡者今世受罰,而不是等到遙遠未知的來世。東方文明中這種有償有報的觀念可以及時警醒現實生活中的人們,時時約束人們的日常行為,起到穩定社會秩序的作用。信仰危機、宗教式微,人們的道德觀念日漸淡化,東方文化中的因果論在《葡萄園》中相對于西方文化的自由任性而存在,成為作者寄希望重塑道德觀念的一種手段。
[1]Safer,Elaine B.Pynchon's World and Its Legendary Past:Humor and the Absurd in a Twentieth-Century Vineland[A].Ed.Geoffrey Green,et al.The Vineland Papers:Critical Takes on Pynchon's Novel[C].Normal:Dalkey Archive Press,1994.
[2]Strehle,Susan.Pynchon's“Elaborate Game of Doubles”in Vineland[A].Ed.Geoffrey Green,et al.The Vineland Papers:Critical Takes on Pynchon's Novel[C].Normal:Dalkey Archive Press,1994.
[3]楊曾文.世界宗教研究所佛教研究室編.中國佛教基礎知識[C].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1999.
[4][美]愛德華·W.薩義德著.王宇根譯.東方學[M].北京:三聯書店,1999.
[5]Powell,Andrew.Living Buddhism[M].London:British Museum Publications Ltd.,1989.
[6]托馬斯·品欽.張文宇譯.葡萄園[Z].南京:譯林出版社,2000.
[7]Conner,Marc C.“Postmodern exhaustion:Thomas Pynchon's‘Vineland’and the aesthetic of the beautiful”[J].Mark Studies in American Fiction 24.1(1996):65-86.
[8]張中載.西方古典文論選讀[C].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0.
[9][美]哈里斯著.許從巨,高原譯.傳統的背叛者:美國當代荒誕派小說家[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87.
[10]黎先耀.1901-1999理想的桂冠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者文萃[C].經濟日報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