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黎明
在中國,對于物質形態的歷史建筑遺產,采取的往往是“革故鼎新”策略,“保護”實質上也是在行“更新”甚至破壞之實。建筑在傳統中國人的心目中只是一種應時的實用品。這就為國人對歷史的“消費”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托辭,事實上許多政府部門也是這么做的。
在以消費主義文化為主導的當今社會,歷史已經徹底變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的消遣之物。如同鮑德里亞所發現的那樣:這個嶄新的時代埋葬了傳統的歷史,但這些歷史卻被制作為特殊的符號供人消費[1]。歷史遺產所蘊含的時間跨度,本身就使得后人對于歷史主體難以完全復原原先的理解,而這就為主觀的闡釋提供了足夠的空間。歷史及歷史遺產不再是一批龐大的事件、場所隱藏在現今社會的背后,而轉化成一些文字符號和影像符號組成的片段,飄浮于“文化空間”,這就使得歷史“消費”成為了可能。而這種消費并非人們對歷史真感興趣,人們對歷史故事、歷史遺產所代表的某種所謂的“文化”“情調”的興趣要遠勝于歷史實存和歷史著作本身,結果是那些歷史專著常常只能蜷縮于角落,慢慢地成為“歷史”。
有鑒于此,如何正確理解遺產,建筑遺產和遺產保護等文字符號之于我們的建筑遺產保護的意義也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Heritage(遺產)”這一概念起源于1790年的法國大革命期間。當時革命共和軍正在巴黎肆無忌憚地毀壞所有與皇家有關聯的建筑物和其他歷史文化遺物。法文詞匯Vandalisme也正是那時產生的。所謂“Vandals”就是用來指代那些肆意破壞歷史文化遺物的革命共和軍。針對這種行為,共和政府決策層中的有識之士造出了patrimoine一詞,這是一個司法概念,指那些有歷史或藝術價值的遺物,即使按今人的政治立場上有負面意義,但作為人類創造過程中某一特定階段的代表,是值得保留的,并且在法律上有明確規定如何保護。這項舉措代表了后人對前人的造物開始有了一種成熟態度,而不再是使用單一的政治或實用邏輯。
建筑遺產包括文物建筑和其他體現建筑美學價值和發展歷程,承載文化意義和歷史信息,對社會生活和城市環境有重要意義,應當被視為建成環境遺產而加以保留的建筑。建筑遺產可以認為沒有確定的時間界限,包括近代和現代的優秀建筑,這也就更為符合保護的初衷。此外,正如遺產有相應的繼承者,“建筑遺產”也有相對性。
1964年的《威尼斯憲章》確立了現代的遺產保護概念,人們對于“遺產”概念的認識在不斷深化。從建筑遺產到自然和文化遺產,從物質遺產到非物質(intangible)遺產,遺產的范圍也已經大大擴展了。
“Preservation”除了保留之意外,還有盡量保持原有狀態不變的意思。這就意味著狹義的保護應當是采取必要的技術手段保持和維護歷史遺產的原有狀態。在美國建筑遺產保護史研究中,“保護”一詞多是泛指通過某種形式的保留和維護,使各種歷史遺產得以傳承。這與英國人經常使用的“Conservation”不同,后者含義范圍包括保存古物、建筑、街區、城市等,以及對待傳統的保守態度。而在美國,狹義的“Conservation”則專指物質肌體的保護,有時特指保護技術。
美國的建筑遺產保護就其發展歷程來說,大致可以分為三個50年。
這一時期美國的建筑遺產保護運動主要集中在北方的新英格蘭和南方的弗吉尼亞兩個殖民歷史相對悠久的地區。美國的歷史建筑遺產保護運動始于19世紀中葉的華盛頓故居弗農岡(Mount Vemon)。弗農岡的保護被賦予了一定的展示功能,華盛頓生前的一些物品和室內陳設被妥善保存,并依據史料及展示的目的來進行組織,以此來供人瞻仰憑吊,以達到教化的目的。這種形式成為了美國住宅博物館之濫觴。19世紀的許多名人故居都依照這一模式得到了存留。
美國早期重要的建筑遺產保護學者威廉?埃伯頓在波士頓創立了新英格蘭古跡保護協會(SPNEA),成為當時最大的專業建筑遺產保護組織。埃伯頓努力保存建筑遺產的原真性,力圖向觀者傳達更為準確和豐富的歷史信息。他的一些保護哲學成為了美國現代建筑遺產保護理念的基礎。
20世紀初的50年是美國建筑遺產保護的專業化發展期,建筑測繪和建筑史研究的發展拓寬了歷史保護的視野,一系列的實踐和理論研究使建筑遺產保護的思想和方法初步形成,美國當代建筑保護體系的基礎也在這一時期得以建立。1926年的弗吉尼亞曾經的首府威廉斯堡的修復工程是美國建筑遺產保護史上第一次試圖保留一個整體的歷史環境。
1935年,聯邦政府通過了《歷史古跡法》。在內務部的管理下,除了對美國境內的歷史建筑進行測繪研究外,還對國家公園所擁有的歷史遺產進行分類研究。
從二戰結束到50年代末,美國的經濟空前繁榮。在經濟增長的同時,歷史保護運動也取得了進步。1949年,美國歷史保護國民信托(NTHP)在華盛頓成立。這一私人非營利組織很快成為美國最大的歷史保護組織。但同時在1949年通過的《住房法案》帶來的大規模的城市更新割裂了歷史地段,舊區被成片鏟除,城市的歷史核心區面臨一場災難。經過城市更新實踐中的失敗和20世紀60年代的一些經驗,以及以國民信托為首的保護組織的呼吁,1966年,聯邦政府通過了《國家歷史保護法》(簡稱 NHA),這部法律建立了美國歷史保護的體系,它不僅關注具有歷史意義的國家重要史跡,而且注重保護那些對于社區有意義的歷史場所。成為了美國歷史保護運動的里程碑。
如同在很多其他城市一樣,今天的中國衡量一棟建筑的去留的主導性指標是經濟指標。經常有開發商從政府那里買下一塊地,地塊上明明有值得保留或改造的富于歷史文化價值的建筑,但一算保留或改造的代價,倒不如炸掉重修新建筑省錢。另一方面,我國對建筑遺產的保護長期以來都停留在文物保護上,在法律上只有在《文物保護法》第15條提及對建筑遺產的保護,缺少具體的法律依據。在機構設置上,多年來國家文物局和建設部都有責任管理建筑遺產,但不夠明確。保留下來的“文保單位”多作為博物館式的利用,原有功能大多喪失。再者,盡管公眾是文化的真正締造和傳承者,但是,客觀上我國長期的自上而下的行政主導體系,城市歷史建筑遺產保護政策的制定、管理往往只是政府和專家的專利,缺乏公眾的參與,也就造成如今彼此缺乏對話、溝通的現實。尤其是缺乏特定的歷史建筑(文化)使用者的參與。
建筑遺產保護需要社會各階層一起來積極地討論和探索。保證這項工作成功的前提之一是我們要具備綜合性的歷史意識,它至少應表現在兩種對歷史的認識上:
1)歷史是有多重意義的:我們珍惜遺產是為了悉心體會歷史的豐富意義,而不是接受簡單教化或滿足單一功利,因此我們要特別警惕單一意識形態對歷史的簡化、肢解和對歷史詮釋的蓄意操縱;
2)歷史是始終處在持續運動中的:我們往往很難將某些遺產“速凍”在某個固定的歷史瞬間去靜態地保護,我們須詳細檢視它們在歷史動態過程中積淀下的深厚價值,并積極思考它們與此時此地的我們之間的各種關系。
1)制訂《建筑遺產保護法》,從單純的《文物保護法》中脫離出來,提出具體的、可操作的實施細則,為保護實踐提供切實的法律依據。2)成立“建筑遺產部”,也與單純的國家文物局分離,盡快依照《建筑遺產保護法》對全國范圍內各個歷史階段的建筑遺產進行調查登記,并組織專家依法制定保護措施,促進我國建筑遺產的保護更新。3)建筑是一個國家和民族文化的重要載體,也是一個城市最能給人直接印象的事物。經過20年的城市建設,原來的老城在現在的城市中都只占據了很小的比例,所以對大中城市來說,應當采取靈活的保護措施來保護現存的歷史遺產,使得一座舊城既保持了傳統風貌的特色,又獲得了新的城市功能,并改善了生態環境,使舊城獲得了新生,尤其是那些廣大的片區,就像人的細胞一樣,從而獲得了新的生命,北京的菊兒胡同、蘇州的桐芳苑小區都是很好的探索。
通過與美國建筑遺產保護的對比,我們看到了差距。我國擁有比美國更加悠久的文明史,在向現代化邁進的同時決不能放棄文明的表征——建筑遺產,決不能片面追求美國式的現代化。我們必須從源頭做起,積極參考美國的經驗,讓我們深厚的建筑文化重新屹立于地球的東方。
[1] [法]鮑德里亞.消費社會[M].劉成富,全志鋼,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8.
[2] [美]杰姆遜.后現代主義與文化理論[M].唐小兵,譯.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86.
[3] 陳少牧.如何保護歷史文化名城[J].城市問題,2001(3):26-28.
[4] 張 松.歷史城市保護學導論——文化遺產和歷史環境保護的一種整體性方法[M].上海: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2001.
[5] 納赫姆?科恩.城市規劃的保護與保存[M].北京:機械工業出版社,2004.
[6] 潘東軍.論工業遺產的保護與利用[J].山西建筑,2008,34(14):37-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