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有靈且美

吉米·哈利

大部分農(nóng)莊的狗都喜歡在工作之余找些消遣，而它們最喜好的游戲之一就是追車子。每次我沿著凹凸的泥土路飛奔駛離莊舍的時候，那些無聊的狗兒就跟在車子后，排成一列追過來。它們明知追不出什么結(jié)果，卻也要追個兩三百米，然后不情愿地吠幾聲才肯罷休?？墒菉A克不一樣，它絕非那種毫無原則的狗。

它把追逐汽車當(dāng)做一種可貴的藝術(shù)，而且每日練習(xí)從不厭倦。郭家的農(nóng)莊在一條小路的末端，那條山路沿著他們的石墻蜿蜒了一公里半才漸降到谷底。而夾克不護(hù)送它所選擇的對象至終點它就誓不罷休。我從未見過這么有耐性的狗。

我去龐家看貓的事給我的合伙人知道后，他勸我別去。原因是西格不相信任何家中飼養(yǎng)寵物的人，他覺得那些人的心智都有問題，并大力提倡他的學(xué)說。然而，他自己卻養(yǎng)了五條狗和兩只貓。他每天一定親自喂它們，絕不許任何人插手。晚上，他坐在爐火前的搖椅中看報時，七只小動物都會趴在四周的地上。每次出診，那五條狗也必定擠在車中與他同行，盡管當(dāng)他駕車的時候車廂里全是搖擺的尾巴。家中另外還飼養(yǎng)了幾缸金魚和幾條蛇，但是，西格還是大言不慚地說他痛恨所有養(yǎng)寵物的人。

電話中談話常常會把很簡單的事情越攪越糊涂……

“我是費鮑伯。”

“你早，我是哈利。”

“我的母豬病了?！?/p>

“什么病呢？”

對方傳來發(fā)自喉嚨深處的笑聲：“這應(yīng)該是我問你才對??！”

“可是……”

“要是我知道是什么毛病還用得著打電話給你？哈，哈，哈！”

這種笑話我聽過兩千多遍了。雖然我一點也不開心，但還是勉強(qiáng)回笑了幾聲。

“費先生，這話是一點都不錯。哈，哈。說真格的，你打電話來到底是什么事？”

“什么事？笑死人了，我不是才說過嘛，我要你找出它到底害了什么病?！?/p>

“我知道，可是我總得多了解一些它的情況，你不是說它病了嘛，能不能告訴我病況如何？”

“反正就是病了?！?/p>

“你不能說得再詳細(xì)一點嗎？”

一陣寂靜。

“它好像有些垂頭喪氣似的?！?/p>

“沒有別的？”

“我也說不上來……總之，它挺可憐的?！?/p>

我想了好幾秒，“它有沒有可笑的反應(yīng)？”

“可笑？才不呢！我不認(rèn)為一頭病豬有什么好笑的?！?/p>

“不……不……你弄錯我的意思了。我是說……唉，還是那句話，你到底為了什么事打電話來？”

“我打電話給你是因為你是獸醫(yī)。這是你的工作，不是嗎？”

我決定再試一次：“如果你能告訴我它的病況的話，我可以決定該帶些什么東西過去。”

“病況？嗯……我不是說過了嗎？它不太舒服?！?/p>

“不舒服到什么程度？”

“這正是我想知道的?。　?/p>

“這樣好了，”我搔搔頭，“它病得厲害嗎？”

“我猜想很厲害?！?/p>

“你覺得有必要出急診嗎？”

“那不是要看病況決定嗎？”

“好，好……”我決定再換個方式，“它病了多久了？”

“很久了?！?/p>

“到底是多久？”

“相當(dāng)長的一段時間了?！?/p>

“費老爺！我必須知道它病了多久，才能決定要不要出急診?！?/p>

“哦……差不多從我把它買回來的時候。”

“那是什么時候？”

“嗯……就是它跟其他豬崽一起來到我們家的時候……”

他打開車門走出去，蹲下來撥開鐵門的插銷。我坐在車?yán)镄蕾p著他的姿態(tài)——他無論做什么事都那么冷靜，自然而優(yōu)雅。這時，不知何處冒出了一只邪惡的小黑狗，悄悄溜到卡默迪的腳邊，胸有成竹地將它潔白可愛的牙齒插入卡默迪的屁股中，然后從容離去。

我想，世界上再威嚴(yán)的英雄在毫無警覺的情況下被不知名的小動物從背后放暗箭——一口咬中屁股時，他都會感到自尊掃地的。所以卡默迪慘叫了一聲，捂著屁股四處亂跳，然后又以比猴子還靈巧的身手爬上鐵門。

“怎么回事？”他狂叫道，“到底怎么回事？”

“沒事了。”我說著跑到鐵門下。事實上，我使勁忍住才使自己不至于捂著肚子在地上打滾狂笑?！澳憧梢韵聛砹?，只是條小狗！”

“狗？什么狗？在哪里？”他的音調(diào)起伏不定。

“已經(jīng)逃走了——我也只看到了一兩秒。”說實在話，我甚至懷疑那只黑色的身影是否曾經(jīng)真的出現(xiàn)過。

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把他從鐵門上哄騙下來。他下到地面后不先檢查自己的傷勢反而跛著腳跳進(jìn)車子里。我看著他那優(yōu)雅的背影及屁股上一塊垂吊著的爛布，心想，這也真難為他了。若是別人，我會命令他脫下褲子立刻為他敷些碘酒；可是對這么一位紳士，我只能隔得遠(yuǎn)遠(yuǎn)的讓他自己在車內(nèi)檢查吧。

（郭靈摘自中國城市出版社《萬物有靈且美》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