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難醫(yī)

韓 春

少爺?shù)氖й?/p>

長山鎮(zhèn)有個姓韓的老郎中，懸壺濟世大半生，被當(dāng)?shù)匕傩辗Q為“活華佗”。可惜他的獨生子卻不成器，口口聲聲說要經(jīng)商賺錢，見父親不同意，便偷了父親的全部積蓄，離家出走。

轉(zhuǎn)過年，有人傳信給老郎中，說這位韓家少爺帶著銀子到了城里，眨眼就被騙走了大半，后來他又被一個煙花女子迷住，剩下的銀子也被套個精光，如今已經(jīng)流落街頭討飯吃了!

老郎中一聽，氣得渾身哆嗦。為此，老郎中在案頭上放了一把尖刀，放出話去：“養(yǎng)子不教，莫如不養(yǎng)。如果再看見這個畜生，我當(dāng)場就給他一刀。”

這天，沒有病人上門，老郎中坐在醫(yī)館里，不由又想起了兒子，真是越想越氣。正在此時，有人輕輕叩門，走進來一個獨臂的中年人，一進門就跪下了：“三虎給老爺請安。”

來人名叫刁三虎，當(dāng)年從懸崖墜落，摔得奄奄一息，多虧老郎中把他從閻王殿下?lián)屃嘶貋恚髞碛职鸭依锏难经h(huán)梅香許配給他，韓家縫補漿洗的活兒也全交由梅香做，傭金不比別家的少。這樣的恩情，三虎怎么敢忘，所以堅持稱老郎中為“老爺”。

老郎中忙上前把他攙了起來：“說過多少回了，你不用行此大禮。”

刁三虎說道：“老爺，少爺他……可能遭遇了不測……”

老郎中冷冷地說：“那倒省得我親自動手了。三虎，你給我記住了，今后別提那畜生一個字!”

刁三虎忙說：“我受老爺?shù)亩鳎瑢幙砂ちR，也不敢隱瞞老爺?shù)募沂隆Ｐ〉牟皇窃谕麅荷缴峡戳肿訂?今天早上，我在懸崖上撿到一只鞋，梅香認出來，就是當(dāng)年她給少爺做的。”

刁三虎說著，從貼身處掏出一只鞋來，雖然那只鞋已經(jīng)破敗不堪，但老郎中還是一眼就認出，這是兒子的鞋。

見老郎中盯著那鞋子久久不語，刁三虎又說：“可能少爺是跳崖自尋短見……”

老郎中一揮手打斷了刁三虎的話：“說了不許提他。你怎么轉(zhuǎn)眼就忘?”說著他掏出一錠銀子遞過去，“拿回去補貼家用吧。”

送走了刁三虎，老郎中拿起案頭的尖刀不禁老淚縱橫：“韓某人救治了多少病人，想不到竟落得這種絕后的下場。”抹著淚，他把刀收了起來。

三虎的良心

轉(zhuǎn)眼到了中秋，家家做月餅開新酒，一片合家團圓的景象。伙計們都回家過節(jié)了，老郎中一人孤零零地坐在客堂上，這時候，刁三虎又提著一盒點心來了。

老郎中見到三虎，臉上有了幾分笑意，端出酒菜招待三虎。三虎猶豫了一會兒，掏出那錠銀子：“老爺，三虎左思右想，覺得不能收這銀子。老爺賞這銀兩，是不讓我提少爺?shù)氖隆？扇⒉话言捳f完，心里有愧……”

“給了就是給了，收好便是。”老郎中又把銀子塞了回去，“至于他的事，如果你非說不可，那就說吧。”

刁三虎便繼續(xù)說了起來，原來少爺跳的懸崖下面是一條大河，三虎撿到鞋后，立即請人沿河打撈，忙活幾天，始終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因此，他懷疑少爺還活著。

老郎中聽完瞪圓了眼：“他是生是死都和我無關(guān)。以后若再提他半個字，別怪我不留情面!”

刁三虎再不吱聲，提壺給老人家斟滿了酒，雙手敬上：“三虎敬老爺，如果沒有您，三虎早死了……”

老郎中搖頭道：“醫(yī)者父母心。換哪個郎中遇見你，都會想方設(shè)法救活過來。哎，如果不是你欠點靈氣，我早就該收你為徒了，哪至于風(fēng)吹雨淋地給人看山守林……”

三虎忙說自己已經(jīng)知足了，知足了。

原來刁三虎是個孤兒，12歲就給東家放羊為生。山羊喜歡登高，常常攀登到絕壁之上，那天遇到好草，羊群天黑了也不肯下來。刁三虎只好攀上去驅(qū)趕，沒留神失足掉下來，被人送到了老郎中的醫(yī)館……狠心的東家趕來，跺著腳大罵，說自己還要搭一條席子裹尸。這話把老郎中激怒了，他指著東家的臉說：“記住了，你沒病最好，有病，別找我!”說完自己留下了這個苦孩子。

等開始診治，老郎中傻了眼，這孩子骨頭折了多處，傷及臟腑，還有一只胳膊需要馬上截斷……但他不能眼看這孩子喪命，于是關(guān)起門來，捆住三虎的手腳，蒙上他的雙眼，專心醫(yī)治。三虎疼得嗷嗷叫，直說自己受不了了，求郎中干脆把他扔了。老郎中卻勸他：“你上輩子肯定做過不少善事。那么高摔下來，一百個得死九十九個，你卻還活著，你得對得起老天爺啊!”幾天后，三虎清醒了不少，老郎中又說他骨頭碎成這樣，換別人早癱瘓了，現(xiàn)在竟還能愈合，實在是奇跡……

回憶起這些往事，老郎中不禁感慨道：“那時，我瞅你一心尋死，藥都不肯吃，要是直接告訴你還得丟一只胳膊，你受得了嗎?心里沒了盼頭，那病怎么能治得好?這叫醫(yī)病先醫(yī)心。”

刁三虎聽了，連說“對對對”。起初他是真不想活了，后來得到了老郎中的開解，覺著自己該死沒死，該癱沒癱，就覺著有了盼頭，便聽從老郎中的話，吃藥休息，果然精神一天好過一天……直到最后，老郎中才惋惜地告訴他，身體是保住了，可一只胳膊已經(jīng)爛死，必須鋸掉。此時的三虎有了求生的愿望，只要能活著，斷一只胳膊又有何妨?便請求老郎中給鋸了去，老郎中提醒三虎鋸掉胳膊時，會有劇痛。刁三虎說只要給他塊破棉襖咬著，就能堅持下來。這時，老郎中給他松了綁，解下遮蓋眼睛的布，刁三虎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只壞胳膊早已鋸掉，根本不用咬什么破棉襖了，于是長舒了一口氣……打那以后，三虎更加樂呵呵地吃藥、鍛煉，一年下來，不但活動自如，個子還長出一截。

聊起這些事，爺倆越說越興奮。老郎中告訴三虎，這就是他的醫(yī)心之術(shù)。他還告訴三虎，不必老惦記著報答他，自己也是因為不計報酬救了三虎，才被人稱作“活華佗”，醫(yī)館也一天天興旺起來……

可是，聊著聊著，刁三虎一不小心又把話扯到了少爺身上，老郎中當(dāng)即變了臉：“看你這臭記性，幸好沒收你為徒。”

罵歸罵，老郎中又掏出一大錠銀子交給三虎：“趁天沒黑透，趕緊回家陪你媳婦過節(jié)吧，老婆孩子都盼著呢。”

老郎中的心病

接下來的日子，老郎中更加致力于鉆研醫(yī)術(shù)，因為一旦空閑下來，他就悶得慌。見到有要去望兒山的，就托人家捎信給刁三虎，讓他閑了過來轉(zhuǎn)轉(zhuǎn)。可三虎一直忙到了年根，也沒過來看老郎中。

大年除夕，老郎中的醫(yī)館里又只剩下孤老頭子一個了。他寫好了對聯(lián)，也沒心思貼，這時有人敲門，原來是刁三虎提著肉和粉條站在門外，身后跟著老婆孩子：“老爺，我?guī)е废愫秃⒆舆^來熱鬧熱鬧。”

這下，老郎中高興得熱淚盈眶。他忙不迭地給三虎孩子紅包。沒想到，孩子剛接過紅包，三虎那邊卻“撲通”跪下了：“老爺，三虎該打。您要是不饒恕我，我就跪死在這兒。”三虎這一跪，梅香和孩子也跪了下來。

老郎中吃了一驚：“快起來。大過年的，有話好好說啊!”

三虎跪著說道：“老爺，三虎撒了謊。少爺他根本……沒死。”

“什么?”老郎中一聽這話，大吃一驚。這么長時間過去了，他早就不再生兒子的氣了，可當(dāng)初把話說得太絕。找不到臺階下。如今聽三虎說，兒子還活著，老郎中不由又驚又喜!

老郎中忙上前攙起三虎道：“你起來，慢慢說給我聽，怎么回事?把我都說糊涂了。”

刁三虎這才說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少爺?shù)拇_被人騙光了錢，討飯回到故鄉(xiāng)，又沒瞼回家，走投無路之下，跑到望兒山打算跳崖，恰巧碰上看林子的三虎。三虎也不客氣，數(shù)落了他許多不是，說得少爺羞憤難當(dāng)，更要去死。三虎勸道，一死了之很容易，可你覺得自己真是窩囊廢嗎?你難道不想東山再起嗎?

一句話把少爺?shù)暮罋饨o激了起來，連呼不甘心，他說：“其實，我這次出走，吃了不少虧，但也長了不少見識。可是，我現(xiàn)在身無分文，靠什么再起家啊?”

三虎眼珠子一轉(zhuǎn)，說自己來想辦法。可是刁三虎處境不好，想幫少爺也是有心無力。最后，他只好去探聽老爺?shù)目陲L(fēng)，沒想到老爺把刀子都擺在了明處，看來想求老爺幫忙是不可能了!回到家，刁三虎只能把老爺賞的那錠銀子交給少爺：“就這點小本錢了，少爺，看看您能做點啥吧。”

好在，這次少爺是真的想做事了，他跑到鄰省，腳踏實地、苦心經(jīng)營，一個月就有了起色。他把銀子送還給三虎，三虎卻不肯收：“我的命是老爺救的，如果還要收他的錢，那剩下的這只手也得爛掉。‘浪子回頭金不換，只要您能真心悔過，三虎自有辦法讓你們父子團圓。”

就這樣，刁三虎又把老郎中送的銀子轉(zhuǎn)交給了少爺，并鼓勵他把生意做大，另一邊想法消減老郎中對兒子的怒氣。眼見得老郎中收起了刀，想必是消了氣，三虎這才壯著膽子把謎底揭開：“少爺長本事了。現(xiàn)在已積了一百多兩銀子，不出三年，就能把被騙的銀兩賺回來。”

老郎中聽了，不由淌下了眼淚。

這時，三虎轉(zhuǎn)過頭，沖著門外喊道：“少爺，您還不快來給老爺消消氣。”話音未落，韓家少爺推門而入，雙膝跪在老郎中面前，父子倆不禁抱頭大哭。

等緩過神來，老郎中納悶地問刁三虎：“按說你是個老實孩子，哪來這么多心眼，把我都給哄了?”

“我哪有什么心計?”刁三虎說，“都是從老爺救我那件事上學(xué)到的本事呀。”

老郎中哈哈大笑：“慚愧慚愧!我總說醫(yī)病先醫(yī)心，可輪到自己身上，卻解不開死疙瘩了，多虧三虎幫了我們父子倆啊。”

老郎中又告訴三虎，別稱什么老爺了，明天趁著新年，他要收三虎為義子，教他學(xué)醫(yī)，就沖三虎這種觸類旁通的悟性，是塊學(xué)醫(yī)的好材料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