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降
他惡狠狠地踢一腳門,原本只是想發(fā)泄,沒想到,門卻被意外地踢開了,也許是他太用力,也許原本就沒關(guān)嚴實。
屋子里飄出來的氣味十分奇怪,他出離了憤怒的腦袋一時竟然辨別不出是什么氣味。
當(dāng)他撞開浴室的門,看到那個躺在浴缸里完全被浸沒的女人后才忽然醒悟,這是煤氣的味道。他下意識地把女人從水里一把撈起往門外沖,忽然想起這個女人并沒有穿衣服,又匆匆回頭,把水淋淋赤裸裸的女人放在床上,然后去關(guān)掉了天然氣開關(guān),順便打開了所有的窗戶。
一陣清新的風(fēng)吹進來,他的腦子清醒多了。從煤氣灶上燒干的水壺來看,這個女人并不是刻意自殺,大概是洗澡的時間太長了,忘記了還在燒著開水,然后中毒昏倒在浴缸里。
正當(dāng)他站在窗戶前猶豫著要不要打120的時候,忽然感覺腦后生風(fēng),他回頭要看,一張床單瞬間就蓋住了他。隨即枕頭、瓶子、杯子、水壺等等東西便一股腦兒地落在他的身上。
那個尚且全身赤裸的女人慌亂無措,打過來的力道是又驚又怕。雖然痛,卻沒如她所愿打暈他,倒是他終于不耐煩,連那罩在頭上的床單也不扯,只憑直覺,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手,借由身體強壯的優(yōu)勢,將她壓進了墻角。
他一只手抓住她的雙手,另一只手要去壓她亂動的雙腿。因為床單還蒙在他的頭上,沒看清楚一下子竟壓在她腹下敏感的地帶上,瞬間,她似嚇呆般,不動了。
他也呆住了,但他的手沒有移開,那個小山包,臌臌的、肉肉的,有一點點的顫抖,引發(fā)了他心里的一陣騷動。這騷動完全取代了他進門時的憤怒,以及進門后情況不如自己所料的無措,而是變成了一種誘惑犯罪的性感。
她似一只被剝光的小綿羊。他狠了狠心,用那只極不情愿移開的手,扯掉了床單,低頭威脅她:你最好給我放老實點。
他說這話的時候,怎么也沒有想到這個已經(jīng)被嚇呆的連衣服都沒穿的毫無防備能力的女人,會用盡全身的力量用自己的頭撞向了他的頭。
疼痛迫使他松手后退,她抓住了機會,扯過還掛在他身上的床單往門的方向跑。他頭暈眼花地看著她白花花的屁股從他面前晃過,像只歡快撒野的小白狗,很可愛、很性感。
他本能地伸手抓住了她的小腿:等等,我是來找周小軍的,在門外聞到了煤氣味……
她用大床單將自己裹了個嚴實,坐在沙發(fā)上戒備地看著他,他也盯著她義正辭嚴:你就是不說,公安遲早也會抓到他。你知道周小軍撞死了多少個人嗎?三死五傷!這個人渣把我的弟弟撞死了!知道嗎?我剛大學(xué)畢業(yè)的弟弟!
說到后半句的時候,他的聲音竟哽咽得快說不出話來,他高中畢業(yè)便來到這城市做裝修工,一做七年,好不容易才把惟一的弟弟供畢業(yè)。誰能想到,他走在路邊也會被酗酒駕駛的周小軍給撞沒了命?
他還沒敢告訴鄉(xiāng)下的父母,他心里堆積了很多很重的委屈與憤怒,在找到周小軍的住處撞門的那一瞬間,這種委屈與憤怒達到了頂點。此刻,那些委屈與憤怒在沒有得到發(fā)泄的情況下,拐了個彎兒,變成了令他束手無措的悲傷,令他在一個陌生的女人面前聲音哽咽,淚濕雙眼。
他如此,并不是博她同情,只是當(dāng)真悲從中來。他沒想到,她會從床單里伸出一只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只手,柔軟、善良、悲憫。
他忽然想抱一抱她,這個念頭閃過之后,他想起了剛才左手摸到的那個小山包。這個想法使他心里一緊,看著裹著床單同情他的她的目光,便不那么純粹了。
他覺得自己真混,他使勁地甩了甩頭,卻甩出一個念頭:他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碰過女人了。
這沖動來得太猛了,沖掉了他的悲傷,也沖掉了他的理智。他似一只紅了眼的虎,忽地站起身來,扯開她身上床單的同時也將她推倒在床上。
她有反抗的。但他若狂暴的風(fēng)雨,以不可阻擋的姿勢,入侵她的身體。這似一把火,燒得她的骨頭噼啪作響,她抗拒不了這樣的猛烈,只能承受他毫無章法的進攻。她承受著,呻吟著,然后軟成了一張皮,恨不得貼在他的身上,將他緊緊包裹,以抵達更美妙的景致。
激情漸消的兩人,沒有說話,也沒有去穿衣服,就那么各據(jù)床的一邊躺著,眼睛盯著天花板。不到三十坪的小公寓里蘊育著情欲未退的味道,尷尬與曖昧令兩個人都覺得自己無法開口說話。
直到他兩天沒有進食的肚子叫起來,他才爬起來,尷尬地、束手束腳地開始穿自己的衣服。對比他,她大方多了,就那么赤裸裸地站起來,打開衣柜找了件睡袍披上,然后進了開放式的廚房開始煎雞蛋。
她的側(cè)面線條很美,手臂圓潤修長、胸部高挺、腰細臀翹,非常性感。恍惚間他覺得她就是他的女人,這是他的家,溫暖、安心。
吃完飯,他幫她修廚房被堵塞的下水道。這種活對他來說不臟,也不累,他很快就修好了,她遞過來一杯水:都把你弄臟了,去洗洗吧。
他就去了,脫光站在花灑下,覺得真愜意。以前給人裝修的時候,偶爾那么幾次也會在業(yè)主裝好的房子里洗澡,但總是偷偷摸摸的,生怕業(yè)主發(fā)現(xiàn)。可現(xiàn)在的感覺不一樣,她給他做飯,還叫他洗澡,他覺得她是個好女人。
正想著的時候,這個好女人就走進來了,赤裸著身體,在水霧中似圣潔又性感的女神。他伸過去摸她乳房的手因為激動而有點顫抖,他把她抱在腰上進入的那個瞬間,他覺得自己的魂兒都快沒了。
他們赤裸著身體躺在床上聊天,她在他的懷里,像一對親密無間的愛人。
她說:周小軍不行,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男人了。那個畜生,自己不行還酗酒打人,我受夠他了!
他動了動嘴唇,想應(yīng)和些什么,安慰些什么,卻終究沒有說。她又說:現(xiàn)在城市里壓力大,很多男人都不行,你很棒。
他忽然覺得羞愧,周小軍撞死了他的弟弟,他卻睡了他的女人。最令他羞愧的不是這個,而是他看到了她白皙圓潤的手臂,又想了。
他拿起她的手,一根一根地吻她的手指,很溫柔、很深情、很纏綿。她在他小心翼翼卻纏綿悱惻的吻里細細的呻吟,銷魂蝕骨。
周小軍回來是第二天清晨,一夜抵死貪歡,他睡得很熟。
他被人一把從床上拖了下來,還沒從跌倒中回過神來,迎面便是一頓暴拳。然后他看到她尖叫著撲過來,死命地推開了那個暴打他的男人:你憑什么打人?
那個男人十分粗暴,一個巴掌把她打得跌在他的旁邊:我憑什么打人?他媽的他在我的床上睡我的女人我還不能打人?!
借著窗戶透進來那些漸明的晨光,他看清楚了那個男人的臉。那張臉雖然只在照片上見過,但他發(fā)過誓,他是決不會忘記這張臉的。他從地上跳了起來,赤裸著身體,像一個最原始的勇士,撲向那個男人。
他揮舞著自己強壯得像鐵一般的拳頭,不管不顧地朝那個男人的臉打過去。對方反抗著,卻怎么也不是他的對手,幾個拳頭之后就沒了還手之力。他卻打紅了眼,只記得被撞得血肉模糊的弟弟的慘狀。
他的樣子,似一頭不受控制的獸,她呆站了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要去拉開他。可哪里拉得開,反而被他甩到一邊,撞倒了小茶幾。茶幾上的玻璃花瓶碎了一地,疼痛、驚慌與無措,令她不由自主地尖叫痛哭起來。
他停了手,被他壓倒在地的男人已經(jīng)滿臉是血陷入昏迷。
她的尖叫大概引來了早起的鄰居,有人在外面敲門:有人嗎?沒事吧?
她要是讓那些人進來,他就完了。他全身乏力地跌坐在地上,幾乎找不到去穿上衣服的力氣。
慶幸她沒有,她只是用顫抖的聲音說:沒事……有老鼠……已經(jīng)……已經(jīng)打死了。
說話的同時,她慌亂害怕又果斷無比手腳并用地爬近,伸出手,不可抑止地顫抖著去探那個已經(jīng)被他打得面目全非的男人的鼻息。
他其實也很緊張,他雖然身強力壯,卻還從來沒有打過人,更沒有這樣羞慚地憤怒地恐懼地失控過。
還活著。
這三個字,令他全身繃緊的肌肉忽地松開了,緊緊握著的拳頭開始感覺到疼痛,心臟似乎也開始恢復(fù)了跳動。那種要窒息的感覺消失了,剩下的,是另一種更為強烈的失落。
他找到撞死他弟弟逃逸的周小軍了,他也差點把他打死了。他泄了憤,可心里有一種比之前的憤怒與悲傷更加強大的情緒攻占了他的身體,這種情緒,叫做惶恐不安。
這惶恐不安,因她而起。
你走吧,警察可能一會就到了,這個混蛋醒了一定會反咬你一口。
她已經(jīng)穿好衣服了,淡粉色的連衣裙襯得她身材玲瓏,非常漂亮。她說話的時候,看了一眼已經(jīng)搬到床上仍處在半昏迷狀態(tài)卻已經(jīng)被抹干凈臉上血跡的周小軍。
那眼神,他看清楚了,那不是一個女人看自己男人的眼神,那眼神,更多的是厭倦與冷漠。
她的眼神真冷,冷得把他心里那幾乎嗖的就要沖出來的話凍住了。他安慰自己似的想,周小軍一定對她很不好,她是個好女人。他覺得自己是有機會的,因為他覺得她是好女人,他想對她好。
他接過她遞過來的衣服的時候,表情卻因為太過想表達而變得極度的木然,這樣的他讓人感覺很酷、很內(nèi)斂、很不好溝通。他其實長得并不差,濃眉大眼的,長久以來的苦力活給了他強壯結(jié)實的身材。
除了太窮,他沒有其他了不得的缺點,為了供弟妹上學(xué)花費了他全部的精力與金錢,他不曾有過親近女人的機會。今天是他的第一次,是他無法表達的一種美好。
他沉默著穿好衣服,沉默得有些不知所措。那句話因為太想說出口反而哽在了喉間:你叫什么名字?我請你吃頓飯吧,我們以后做朋友吧,我想對你好。
他把頭低了好一會,這才忽然抬起頭來,要把這句他認為很難為情卻最能表達他心里想法的話說出來。
就在這一瞬間,他看見她在他面前低著頭,彎著腰,正在用一塊抹布擦那只剛才放了他的衣服的椅子。那一句話,被她的動作硬生生地壓回了他的肚子里。
他重新低下頭,看著自己身上那套兩天前在裝修現(xiàn)場得知弟弟出事后就再也沒換過的沾滿了油漆灰塵與汗水的衣服,他的心似被什么拉著,疼痛著被拉回了現(xiàn)實。這個現(xiàn)實就是,她是一個居住在高級小區(qū)公寓里的漂亮女人,而他,只不過是一個吃泥抹灰的裝修工人。
快走呀。她輕輕地說,她還在擦那張椅子,并不回頭看他。
他嗯了一聲,覺得自己像在哭。
走在街上的時候,路邊音像店里一個女人在唱:愛有多銷魂,就有多傷人。他忽然就邁不動腳步,于是就那么蹲在街邊,抱著頭,嚎哭失聲。
(責(zé)任編輯花掩月xuxi2266@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