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一秒是一秒

洛紅塵

1

陳漠新到公司報到的第一天,楚顏正在格子間里給一個名叫朱明的男人打電話。朱哥,這么久不打電話,有沒有想我啊?哦,你問我在干什么啊,人家一個人在睡覺呢。

她的聲音顫顫的,軟軟的,讓人想起一句廣告詞:不只是吸引,簡直是勾引。

辦公室里鴉雀無聲,可是每個人都聽到了雞皮疙瘩落地的聲音。大家忍著笑,目光很有內(nèi)容。

楚顏是公司里最受八卦的女人。人長得有點(diǎn)媚,又總是明張目膽地賣弄風(fēng)情,偏偏業(yè)績還不錯。女人業(yè)績好了,總是招人非議,何況楚顏似乎并不打算掩飾什么。她的很多客戶最后都變成了哥哥,朱哥,李哥,王哥,等等。

只有陳漠,他說,如果楚顏把眼鏡戴上一定像個良家婦女。

同事們轟的一下便笑了。

楚顏對這些敵意視而不見!每天依然花蝴蝶似的穿梭在那些男人中間,月底拿一大筆提成。

老總說,大家都要像楚顏學(xué)習(xí)。有嘴碎的女同事便嘀咕,哦,你是讓我們都去做雞呀。

聲音很小,但是大家都聽到了,一時間空氣便有些尷尬。可楚顏依舊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小腰扭得更加S,風(fēng)擺楊柳似的走開了。大家便說,這女人,真是騷得可以。

不過陳漠覺得,楚顏的風(fēng)騷不過是表面。他問那些老同事,她的緋聞那么多,誰親眼看過?大家便都不做聲了。

2

陳漠覺得楚顏其實(shí)很良家,他是有依據(jù)的。

那天陳漠下班回家,無意中看到了走在前邊的楚顏。她穿了細(xì)細(xì)的高跟鞋,不小心崴了腳,小腿被刮破了,疼得直皺眉頭。

正想過去扶她一把,楚顏卻打開了包去拿手機(jī),陳漠便踟躕在了那里。她有那么多真的假的哥哥,隨便叫一個過來都會開車把她接走,還用得著他來獻(xiàn)殷勤?

但是楚顏從包里拿出來的并不是手機(jī),而是一個創(chuàng)可貼。她把它撕開,粘好,然后一瘸一瘸地繼續(xù)往前走。

陳漠的心忽然就疼了一下。這樣一個女人,在受傷時不是依靠男人,而是隨身帶著創(chuàng)可貼,可見她的生活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樣不堪。

于是他大步走了過去,然后打車送她回家。下車的時候陳漠有些猶豫,如果她請他上去喝一杯咖啡,他要不要同意呢?她穿得這樣少。

可是楚顏并沒有請他。到了樓下,她很自然地停了下來,說,今天多謝你,請回吧。陳漠心里有小小的失落,繼而又生出小小的歡喜。真好,這才是他希望中的楚顏的樣子。

那夜陳漠眼前翻來覆去總是楚顏的樣子,她的浩淼眼波,她的小豐滿。他想如果擁抱起來,手感一定很好。然后他便在夢里擁抱了她,他說楚顏,我喜歡上你了。

3

陳漠要追楚顏,大家都說他瘋了。多少好女孩找不到,偏要和這個不清不楚的楚顏搞在一起。

但是陳漠決心已定。他每天在她桌子上的礦泉水瓶里放上一枝花,抽屜里隨時都有金維他和木糖醇。每天早上給她買面包和酸奶,睡前發(fā)短信祝她晚安。楚顏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一切,卻態(tài)度模糊,既不拒絕也不接受,這讓陳漠心里沒了底。

一個月后,楚顏把陳漠堵在了街角。她說,大家那樣看我,難道你就一點(diǎn)都不在意?

陳漠說,別人說什么我不管,我只知道,你是個值得珍愛的好女人。

楚顏一下子就哭了。

那天晚上,在陳漠那張逼仄的單人床上,他們第一次交付了彼此。她的身體果然很軟,像一團(tuán)棉花,令陳漠深陷其中。然后棉花團(tuán)就著了火,撲哧哧冒著藍(lán)色的火苗,陳漠在火焰里勇猛沖突,那么激烈又那么美好。

癡纏了很久,終于沉沉睡去。朦朧中,陳漠感覺有人纏住了自己,是楚顏。她抱他抱得那么緊,恨不得把自己嵌在他的骨頭里。她用睫毛一下一下蹭他的臉,然后說,不管了,愛一秒是一秒。

陳漠打了個激靈,立刻醒了,說什么呢,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似的。

楚顏笑了,可不是嗎,電影里都說了,2012年就是世界末日。要不我們學(xué)游泳吧,免得到時候被淹死。

陳漠在她身上做狗刨式,來,我們現(xiàn)在就游。楚顏就笑,聲音軟軟的,顫顫的,陳漠的骨頭都酥了。

4

自從和陳漠在一起,楚顏便事事收斂,生怕別人看笑話。只是難免會有以前的客戶找她,她不得不好好應(yīng)付。

朱哥呀,我這段時間比較忙,不能陪你喝酒了。王哥,我的業(yè)務(wù)你不照顧誰來照顧呢?

大家看陳漠的目光便有些幸災(zāi)樂禍,似乎隨時都會有一頂綠帽子落到他頭上。

時間久了,陳漠便有些不耐煩,楚顏,你以前做過什么我不管,但現(xiàn)在你是我的女朋友,希望你注意一點(diǎn)影響。楚顏的臉唰的就變了,漸漸的,眼里便有了淚光。

那你說,以前我都做什么了?

陳漠無言以對。她的眼淚讓他心痛又煩躁,于是他一寸一寸吻上去,然后用嘴封住她的唇。唇舌的糾纏依然熱烈,可是分明聽見了心底里一聲細(xì)細(xì)的嘆息。

月底的時候陳漠簽成一筆大單,準(zhǔn)備和同事到藍(lán)月亮喝上幾杯慶祝慶祝。叫了幾瓶carlsberg 還沒來得及喝,便看見一男一女擁抱著從前面走過。陳漠驚呆了,女的是楚顏,男的便是她在電話里嗲嗲地叫著朱哥的男人。陳漠的心一下便涼了半截。

同事說,早就告訴你了,不要和這樣的女人攪在一起,你偏不信。

同事的話如同一記耳光,重重地打在陳漠的臉上。

他一腳把包間的門踹開的時候,楚顏已經(jīng)像剝了皮的粽子似的脫得精光,那個名叫朱明的老男人正狠狠地壓在她身上亂啃。大約是沒想到陳漠會闖進(jìn)來,楚顏嚇壞了,眼神驚恐,渾身抖得像篩糠。

陳漠揚(yáng)起的拳頭終于慢慢垂了下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悲哀。他說,對不起,你們繼續(xù),然后游魂一般退出了房間。

那天晚上,陳漠一口氣喝光了20瓶carlsberg,然后在深夜的馬路邊亂吐,吐著吐著就哭了。

5

陳漠第二天就搬了家,然后離開公司。

還有什么可說的呢?楚顏的生活原本如此,不過是他自己可笑罷了。

不久后陳漠迅速結(jié)婚。小梔是母親的同事介紹的,在一家醫(yī)院做護(hù)士,清秀,苗條,燒飯做菜照料家人均在行,符合做妻子的一切標(biāo)準(zhǔn)。既然母親說不錯,那么就是她了。

新婚之夜,小梔拘謹(jǐn)?shù)靥稍陉惸纳硐隆Ｋ馨滓埠苁?抱在懷里的時候咯得慌。他不由便想起了楚顏,她的身體多軟,多香啊,那才是真正的女人的身體。

這個念頭讓陳漠有點(diǎn)心慌。他告訴自己,眼前這個女人才是你的妻,你要與之生活一輩子的女人。于是他輕輕愛撫她的身體,然后緩緩進(jìn)入。

事后,床單上遺落點(diǎn)點(diǎn)嫣紅,原來小梔還是處女。小梔望著那些嫣紅,隱隱有驕傲的神色。陳漠沒來由的有些心煩,他說你先睡一會兒,我到客廳抽支煙。

那支煙抽了很久。煙頭的紅光里,他看見楚顏緊緊地抱著他,恨不得把自己嵌在他的骨頭里。她說,不管了,愛一秒是一秒,好像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

陳漠忽然淚流滿面。

6

陳漠開始自己做生意,居然做得有聲有色。漸漸的便有生意上的朋友請他娛樂,蒸個桑拿K個歌什么的,自然也少不了鶯鶯燕燕。

都是做生意的,陳漠不能不給人家面子,但也只是湊湊熱鬧而已。小梔雖然木訥了點(diǎn),卻是個安分的妻,他不能對不起她。

但是沒想到會再遇到楚顏。那天去夜總會,楚顏倚在吧臺上抽著煙,老練地和男人們調(diào)著情。她比以前更風(fēng)情了,魅惑地吐著煙圈,舉手投足皆是誘惑。據(jù)說,她是這里最紅的頭牌。

陳漠走過去,掏出一疊鈔票甩在她面前,說,你要多少錢,今天晚上我包了。

楚顏瞇著眼睛看一看陳漠,又瞇著眼睛看一看那疊錢,然后便吊著他的脖子笑了,走吧,帥哥。

一關(guān)上門,楚顏就稀里嘩啦地把自己脫了個精光,哥哥,你喜歡什么姿勢?

陳漠不說話,一把把她拉過來,粗暴地進(jìn)入了她。那天晚上,陳漠要了一次又一次,惡狠狠的。楚顏不說話,可是用手一摸,臉上全是淚。陳漠心里的恨和憤怒忽然就土崩瓦解,心里空得厲害。原來,他對她還是恨不起來。

凌晨的時候陳漠走出房間。他知道,這是他和楚顏的最后一次了。從此以后他們將再也不會有交集。他會好好地待小梔,好好生個孩子,然后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自己一天天老去。

老就老了吧,他的心早就已經(jīng)老了。

7

陳漠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在他默默流淚的時候,還有一個人在黑暗里哭得不能自己。

幾年前,楚顏因?yàn)榛剂夹阅[瘤被誤診,被切去了雙側(cè)卵巢,也就是說她必須終生注射雌激素才能使自己看起來更像個女人。那些日子,楚顏每天都在噩夢中驚醒,生怕一夜之間自己的脖子上會長出喉結(jié),光潔的小腿上布滿濃密的汗毛。

于是她花蝴蝶一樣流連于各色男人的身邊。她無師自通地魅惑他們,讓他們欲罷不能,卻又在他們蠢蠢欲動的時候抽身。她動不動就賣弄風(fēng)情,以至于別人說她是個狐貍精。狐貍精就狐貍精吧,總好過讓人知道她已經(jīng)算不上真正的女人。

別人都誤解她,唯有陳漠,說她是個值得珍愛的好女人。于是她不管不顧地愛上了他。

因?yàn)樯眢w的緣故,她知道他們是沒有未來的,可是那有什么關(guān)系呢?愛一秒是一秒,哪怕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

只是沒想到他們的時光會那么短暫。

那個朱明,她魅惑他無數(shù)次,卻從不讓他得逞,這個老男人終于懷恨在心。那天他在酒里下了迷藥,然后帶她進(jìn)了包間。楚顏拼命反抗,然后門開了,陳漠沖進(jìn)來,她驚喜莫名。可誰知,他竟只是冷冷地看著她,目光充滿失望和不屑。

原來在骨子里,陳漠從沒有真正相信過她。

還有什么比這更讓人絕望的呢?從那一天開始,她就真正墮落了。現(xiàn)在,這里的男人都把她當(dāng)尤物,說她是最有女人味的女人。

可是就算和一千個男人糾纏,她也忘不掉和陳漠在一起的那些夜晚。

那么美好,那么疼。

她想起陳漠在她身上做狗刨式,然后就忍不住笑了,笑著笑著胸口就像裂開一個大洞,冷冷夜風(fēng)從洞里穿過,徹骨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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