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散盡,我是一只用狼奶喂大的羊

一

喬米娜媚笑著坐在梳妝臺上打開口紅,對著她那已經很鮮艷欲滴的嘴唇抹上第一筆時,我聽到了她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我將手中的雜志開心地往天花板一扔,然后我的房門被踹開了。

門外站著臉色慘白的喬米娜,她叫,有個大蟲子在梳妝臺上!

喬米娜的梳妝臺上果然有一只碩大的蜥蜴像個威風凜凜的將軍一般,在那昂首挺胸左顧右盼。我兩步沖過去,一把提起它的后背,然后柔柔地責怪:是你這個小壞蛋啊,你跑到喬阿姨的桌子上干嘛?你看你把喬阿姨嚇的。我的眼風脧向身后的喬米娜,她呆若木雞,臉色紫漲。

半小時后,父親心急火燎地趕回來,他趕回來只是甩了我一個耳光。然后郁小泠回來時,她愕然地看到她的母親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像唱歌劇一般,長一聲短一聲地哀叫,而我則坐在電視機面前,頂著臉頰上五個鮮紅的指印,漫不經心地嚼著薯片。

二

這是一個混亂的家庭,在外人看來,簡直無法入目。其實劇情很簡單,喬米娜是我的后母,郁小泠是喬米娜和我父親的女兒。而我的母親,十年前就離開了人世。這樣的鬧劇也進行了十年,我們都樂此不疲。

其實知道喬米娜的存在,在我初諳人事時就略有察覺。那時我的父親拿我當幌子,在周末時帶我去喬米娜的家,說是他的同事,還說家里有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妹妹陪我玩。

我和她的女兒小泠坐在落地窗前玩玩具,父親和喬米娜就在我們身后的沙發上說話。我一邊玩一邊斜睇著他們,然后我看到了喬米娜一只手撐著頭倚在沙發上,另一只手的小手指卻勾在父親的小指上。她的動作是那么輕佻又風情,而她的眼睛像含了水一般,蕩著漣漪,鮮艷的兩瓣唇又如同噙著蜜似的,泛著誘人的光澤。

我忽然心生煩躁,小泠剛好要拿我面前的一個玩具,我卻猝不及防地伸手狠狠一推,她咚地往后一倒,頭磕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然后一灘鮮紅的液體緩緩地鋪陳在小泠的腦后,父親和喬米娜尖叫著沖過來,抱起小泠往醫院沖。

在路上,喬米娜急促地打著電話,說容舫,小泠受傷了,你快來幫我。

容舫是我的姑姑,她是個醫生。

三

我一直以為我的母親是不知道喬米娜的存在的。我雖然很小,但卻很有心計地幫著父親隱藏這個秘密?？墒窃谖沂畾q時,母親生了場大病,她死之前對父親說,你娶了她吧,這么多年沒名沒份的,她也不容易。

我于是恍然明白了這么多年來,她緊鎖眉頭郁郁寡歡的根由,其實她從來都知道喬米娜的存在。

因此我開始了與喬米娜的斗爭,我失去了母親,也失去了流淚的感覺。

甚至和大邵擠在狹小的單人床上,他粗魯地進入我的身體,一點不懂惜香憐玉只管橫沖直撞時,我也咬著牙承受著。事后,他驚訝地看著床單上的落紅,再驚訝地看著我慢慢坐起來,面無表情地穿衣服。

大邵說,你怎么不哭?

有什么好哭的,我說。

大邵在最繁華的街道開了個寵物店。當我在一個傍晚時分站在他的玻璃窗外,凝視著玻璃柜里的一只母貓溫情地舔著小貓時,大邵說我眼睛里閃著淚光忽然就令他心動。我根本不相信他的說法,實際上是我在窗外看了一個星期的貓。然后有一天,一個人在買貓,大邵看我一眼,我便從店外沖進去對那人說,買大貓不賣小貓。那人說,買大貓你就把小貓送給我吧,要不母子分離多可憐。可是我很冷酷地搖頭,大邵始終站在一邊任我決定,他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大貓和小貓終于被分開了,大邵說我的眼睛閃的其實不是淚光,而是狼一樣的光,可是他卻覺得這種光令他心神搖曳。他抓著我的手把我往房間里拖,我默不出聲地與他撕咬。那一刻我像只暴戾的狼,但我并沒有尖叫,因此更像一場縱容。最終我被大邵拖到里屋的一張單人床上。

大邵說,你為什么不哭?他一直好奇我不哭,我從他的床上爬起來后,拎起他店里的一只蜥蜴籠子。這只非洲蜥蜴有著色彩斑斕的盔甲,它碩大的身軀像個武士一般,所以大邵給他起名叫將軍。它很貴,在此之前大邵說沒有人能買得起它?？墒乾F在大邵任我拎起它往外走。

我把它放到喬米娜的梳妝臺上,然后喬米娜嚇得發了高燒。

四

夏日的傍晚,西墜的落日將天空染得血一般熱烈?；\罩在這一片泛著血腥的天空下的小樹林里,斑駁的樹影鬼魅般糾纏。我躲在樹后,安靜地看著大邵環著女孩子的頭,嘴唇熟練地碾轉在女孩子的唇上。女孩子抬著頭盲目地迎接著,眼睛睜得大大的,像一只受到驚嚇的兔子。

她是小泠。

大邵的手從小泠的衣服下面伸進去,像捕捉敏捷的獵物一般,牢牢地扣在她的胸前,而另一只手掀開她的裙子。我在這一刻猶豫了一下,但是很快的,我看到小泠緊緊貼在大邵的身上,她抱著大邵的肩膀,將一條雪白的腿盤繞在大邵的腰間。大邵托著她的臀部,將她像只貓一樣抱起來。我冷笑,原來弱智的人在做愛時居然會無師自通?？此麄兣浜系枚嗄?像偷情的老手,我想起我和大邵的第一次,在黑漆漆的房間里像兩只獸一樣的博斗,血腥四溢。而眼前這幅唯美的畫面,在一瞬間竟讓我頭腦一片空白。

我不想證明這就是心虛的表現,所以我漫不經心地問大邵是什么感覺?大邵一邊逗弄著籠子里的小狗,一邊回答:她很柔軟。

這句話,似透著溫情和憐惜。我眼波一凜,大邵卻輕輕躲閃。

五

喬米娜說我是個陰險的魔鬼,這一點都不假,我居然會讓自己的男朋友去勾引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我不讓大邵戴套,我說最好能讓她懷孕!

我說這話時,大邵游移在我背上的手指輕輕一頓。我沒有回頭,我冷冷地問,怎么?不愿意?

大邵滾燙的唇貼在我的后背上慢慢上移,像條蛇一般濕潤而細膩。他在我的耳邊呢喃,我愿意,為你死我都愿意,只要能捂熱你的心。

大邵果然如我安排的那樣,假模假樣背著個包去擠外語補習班,他說他要為出國做準備。他剪著清爽的短發,看人時眼神坦誠,的確算得上是一個好看的男人,如果認真起來,更會讓人產生一種積極向上好青年的感覺。

小泠還是生活在一個韓劇夢想的時代,滿腦子的白馬王子就是這樣的男人。大邵說追求小泠沒有一點成就感,就像在初中追求女生一樣,幾句情話,幾封情書,便打動了女孩子的心。

小泠讓大邵送她回家,在回家的途中有一片茂密的小樹林,他們偶爾在小樹林手拉手地散步。涼爽的風掠過,滿目清華,小泠覺得自己就像偶像劇的女主角一樣幸福?？墒怯幸惶?偶像男主角猛地將她壓在一棵樹上,掠奪了她的初吻,然后是初夜。

一個月后,是夜,已是一點多鐘了。屋子里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有一只貓在輕輕叫著。當我拉開門時剛好看到喬米娜和父親站在小泠的門外。

喬米娜推開門。

小泠赤身裸體地躺在床上,雪白的身體蛇一般扭曲著,一只手握著自己的胸,另一只手已深深插進自己的下體。而她的臉色如醉如癡,面色綺麗得如九月的晚霞,光彩炫麗。她的唇微微開翕,那貓一般的細綿叫聲像一團團的浪花滾動在她的喉間,然后沖破出來。

我們的進門仍沒有阻止小泠的動作,她微微睜開眼眸看一眼我們,眼波光彩的流動攝人心魄,我忍不住發出劇烈的笑聲。我的笑聲如碎裂的玻璃一樣驚醒了目瞪口呆的喬米娜,她跳起來撲上去搖晃小泠的身體。

這晚的情景令我在次日的飯桌上仍忍俊不禁,喬米娜摔了飯碗。小泠臉色蒼白地直視著我,她眼中滴滴答答殘留著的欲望像隔夜的晨霧,這使她不再像個女孩,而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

喬米娜終是個精明的女人,她從小泠的自慰里敏感地嗅到一絲什么。她把小泠帶到容舫的醫院,然后容舫不無疑憾地說,小泠不是處女,而且她懷孕了!

六

二十歲且有些弱智的未婚女孩子懷孕了,又說不清道不明始作俑者是何人。小泠青白的臉像個石膏像一樣,看起來簡直是個翻版的圣母瑪麗亞。但喬米娜顯然是不可能相信這個神話的,所以屋子里充滿了審問和謾罵。

終于,小泠失蹤了。喬米娜的嗓子發出一聲鳥嘯般的尖叫,然后咚地倒在地上。

我很舒暢,我在屋子里哼著小調打開手機,收看大邵發來的短信。

他說,他走了,他帶著小泠走了。在昨夜,細蒙蒙的夜雨里,他一打開店里的門就看到小泠濕答答地站在門外。小泠說,我有了你的孩子,他們要打掉他,你要不要?

大邵說小泠軟綿綿的眼睛像筋疲力盡的鴿子。她簡單而深情,誰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真傻還裝傻,而大邵的心忽然就那樣軟了。

大邵說,他帶小泠走了,或許他愛我,但或許他也愛小泠。我對我的愛無動于衷,可是大邵對他自己的愛卻模棱兩可。

我狠狠地摔了手機,我沖到父親的房間對父親喊,我知道小泠去哪了。

我們在110的幫助下,在火車上堵住了大邵和小泠,急促中他們從開動的車上往下跳,其實并無大礙,只是小泠流產了。自此,小泠更傻了,她不是跳起來要找大邵,就是抱著毛毛熊叫著孩子。

大邵仇恨一般說出事情真相,還說出小泠躺在床上自慰是因為我在她的水杯里撒下春藥的粉末。大邵說,郁小蕊,你是一只狼。

喬米娜要告我,寧可跟父親離婚。她說她恨我,她想殺我。聞訊趕來勸解的容舫,聽著我的所作所為,一層寒霜深深凝結上她的臉。

然后容舫一把按住喬米娜要拔打報警電話的手,她說,我想說一個故事。這個時節誰有心情聽故事?喬米娜一把甩開她的手,但是容舫下一句話立刻震住了她,亦震住了我。容舫說,你們不能再自相殘殺了,小蕊是你的親生女兒,你一點點都不能感知么?

容舫說,其實當年我的母親不是因為父親的婚外情而郁郁寡歡而死的,她有心臟病。她知道她隨時都會離開人世,可是她亦恨著父親在外面勾三搭四。

所以在當年,喬米娜在醫院生孩子時,母親和容舫聯手,將早出生半個月的小泠和剛出生的我調換了過來。母親想的是,自己的女兒會永遠有一個爸爸和媽媽。而我,在她活著的時間里,拼命地愛我,那不是愛,那是培養著愛而在愛離去后會演變為恨,刻骨的恨。

喬米娜一躍而起,像只母豹一樣迅猛地捏住容舫的喉嚨。她歇斯底里地吼,為什么?為什么?

容舫掙扎著,喬米娜,當初我們三個是多么好的姐妹,而你,為什么要偷自己姐妹的男人?

喬米娜的手一抖,她的身體像抽去了骨筋的蛇一樣,軟軟地癱在地板上。

喬米娜是我的親生母親?我盯著那張我恨了二十年的臉,然后頭腦一片昏沌,母親,父親,大邵,小泠,容舫,喬米娜的臉,走馬燈一般急速閃過。在我昏倒的前一秒,我恍然明白,原來所有的罪孽,不是緣于愛,而是緣于恨,只有恨的深度才能蒙蔽眼睛,心靈以及所有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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