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副研究員 李祿勝
農民工就業歧視的現狀與思考
寧夏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副研究員 李祿勝
進入新世紀以來,尤其是十六大以來,黨和政府非常重視農民工問題,在改善農民工就業環境、提高就業能力、促進轉移就業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并把農民工問題放到了突出的位置,出臺了一系列政策措施加以推動。從全國來看,農村勞動力向城市的轉移,在建設城市、繁榮城市經濟的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也同時發展和繁榮了農村經濟,使農村的面貌發生了很大變化。據資料統計,2008年底,全國農民工總量為22542萬人,其中本鄉鎮以外就業者約14000萬人,同時,我國農村勞動力每年仍以1500萬左右的速度遞增。目前我國打工族群體占了全國總人口的17%,是一個龐大的群體。改革開放已經30余年了,時至今日,第二代農民工已經踏著父輩們的足跡,開始了他們的打工生涯。未來30年,還會有15000萬農民工涌入城市。但由于我國城鄉分治的就業制度障礙仍然沒有被打破,農民工就業仍然受到許多歧視。為此,如何解決農民工問題,是擺在我們面前的重大課題。
壁壘森嚴的戶籍制度,導致我國絕大部分城市對農民工形成了“經濟性接納和社會性排斥”,從而使進入城市的農民工無法獲得真正城市市民的身份。許多進城多年的農村勞動力,由于戶籍制度的阻隔,長期處于準市民狀態,絕大多數農民工盡管為城市的繁榮與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卻由于農民的身份而無法融入社會主流,成為游離于城市之外的“邊緣人”,其實他們已經處于被城市和農村雙重邊緣化的境地。
勞動者的權益保護仍然迷霧重重,就業保障的政策落實任重道遠。目前,農民工在城市融入過程中,其合法權益的保護問題仍然是這項工作的重點和難點。拖欠農民工工資現象仍經常發生,企業和農民工之間勞動合同的簽約率很低,即使簽了合同,由于農民工的文化程度較低,簽訂的合同大多也是不利于自己。當發生勞動糾紛處理時,由于合同不平等和不規范,受害的往往是農民工本人。社會保障制度的長期分割狀態,使農民工無法擺脫后顧之憂的困擾。嚴格的戶籍制度使進城農民在醫療、教育、養老、失業、工傷、最低生活保障、職業技能培訓、節假日休息休養權等社會保障方面受到一系列歧視、排斥和困難。這種不健康的體制不僅增加了農民工的成本和求職風險,而且也影響并阻礙了城鄉統一開放的勞動力大市場的形成。
農民工無緣于城市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務,公共服務均等化對進城農民工幾乎是一紙空文。集中表現在住房、教育和醫療服務方面。在住房方面,身份問題決定了農民工的先天不足,進城務工的農民大多集中連片地居住在城市死角地帶或居住在城鄉結合部位,居住面積小、環境質量差、安全隱患多。居住地的封閉與城市的相對隔絕,在農民工身上自然而然地呈現出一種“文化真空”和“孤島心理”,并由于心理上的失衡而導致了犯罪率的增加,對城市穩定造成了一定的影響。在醫療服務方面,盡管一些農民工參加了醫療保險,但存在著許多條件限制和繁雜的手續,遇到生病需要治療,農民工往往對醫院望而卻步。在子女教育方面,由于現有的戶籍制度、教育體制的影響,大量流動兒童在其父輩背負了各種就業歧視、社保歧視之后,他們又要承受著受教育權利的歧視。以首都北京為例,2009年,當年北京市義務教育階段流動兒童人數達40萬,其中70%都能到公立學校就讀,但這70%的兒童受到了很多歧視。2010年5月之前,北京學生在學籍管理、小升初、中考、高考等每一個升學環節都要受到戶籍影響:小升初,有戶口的學生享受電腦排位、統一錄取、就近入學的義務教育,否則不能參加電腦排位和“推優”;中考,無戶口的學生不能填報志愿,這意味著不能在北京讀高中,必須回原籍;高考,除特殊情況外,比如在北京納稅達到一定數量的私營企業主、藝術名人、體育明星、國內大型企業的負責人以及高學歷留學人才等等,無北京戶口者不能在北京參加高考。根據北京市的相關要求,2010年起免于征收借讀費,但是很多學校還是變著法子征收借讀費和擇校費,從1000到幾十萬元不等。另外,非京籍的學生還要面臨許多歧視,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三好學生”的評選,雖然文件規定評選不分戶籍,但由于外地學生不能參加高考,即使選上也不能加分,所以老師就把評優名額給了有戶口的學生。看起來這是小事,但卻對學生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創傷(《農民日報》2010年5月26日)。學生的上學連著家長的事業,對學生的歧視最終轉嫁到在京打工的農民工身上,造成了農民工工作的不穩定和對生活的不可預期。
農民工在城市遭受到的就業歧視是雙重的,既有社會方面的歧視,也有制度方面的歧視。由于二元的勞動力市場和就業制度,使得農民工無法取得與城市勞動者同等的勞動資格,導致了就業機會的歧視。由于常年往返于城鄉之間,農民工無法準確和及時地獲取市場信息,從而造成了就業信息不對稱。這種狀態影響著他們的行為選擇,增加了農民工的就業成本,這也是導致職業不穩定的重要因素。
由于對農民工的歧視,產生的負面效應是多方面的,直接影響了農村穩定和新農村建設的步伐。這些問題突出表現在因夫妻長期分居而在婚姻上造成的矛盾,大批留守兒童由于缺乏親情關愛而厭學輟學現象較為普遍。同時,來到城市上學的孩子也因許多條條框框的限制而不能和城市的同齡兒童接受平等的學校教育,有些甚至失去了接受教育的機會,從而導致了新一代文盲大量產生。由于進城農民工的逐年增多,在農村出現大批空巢老人的背景下,農村土地的撂荒現象十分突出,影響社會主義新農村的建設步伐。

農民工的工資增長緩慢,工資標準普遍很低,導致了同工不同酬的就業待遇歧視,就業待遇歧視突出表現在工資待遇歧視方面。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得到了快速發展,年均GDP以10%左右的速度增長。與此同時,城鎮職工平均工資也由1980年的人均762元增加到2004年的16024元,增長了21.02倍,又由2004年的基數增長到2008年的29229元,28年共增長了38.36倍,但農民工的工資收入標準卻沒有得到相應的增長。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的一份報告顯示,2004年之前的12年中,我國經濟發展最快,農民工人數最多的珠江三角洲的外來務工人員的月平均工資僅增長了68元。這說明農民工沒有能與城鎮職工共同分享改革開放后國民經濟快速發展的成果。外出務工是務工農民家庭最主要的收入來源,是提高農民收入的重要途徑之一。國家統計局2006年開展了城市農民工生活質量狀況專項調查,調查數據表明,進城務工經商的農民工平均月收入為966元,50%以上的農民工月收入在800元以下,其中月收入在500元以下的占19.67%,月收入在500~800元的占了被調查總數的33.66%,只有一成的農民工的月收入超過了1500元。從每個農民工在城市的開支看,用于住宿費、伙食費、文化娛樂費以及交通費等費用共計支出463元,真正剩余的只有503元。
由于農民工大多從事體力型勞動,在勞動力市場處于低端層次,因此他們的工資標準普遍很低。一是工資標準較低,二是一些企業將最低工資標準作為支付農民工的工資,從而壓低了農民工應有的工資水平,三是同崗不同酬的工資定位,使一些企業的農民工與在同崗位上的職工工資標準不同,有的企業,農民工拿不到同崗位上干同樣工作的正式職工的一半。
近幾年來,關于農民工工資太低,農民工討薪難等有關草根階層生活狀態的話題已成為各種媒體關注的焦點。2005年以來,北方一些城市出現的保姆荒讓我們不得不思考城市應該怎樣接納外來打工人員;而南方許多地方出現的民工荒,已迫切地成為局部地區的經濟問題。出現民工荒的原因很簡單,主要是出在打工者的福利問題上。
選舉與被選舉的權利因流動與戶籍原因被變相“剝奪”,形成了對農民工在政治上的歧視。農民工是國家公民,應該享有公民權利。這些權利包括每一個公民最基本的在社會、政治、經濟方面等均享有的同等的國民待遇,不因民族、職業、戶籍和其他身份的差異而在地位上有所區別。囿于戶籍制度的限制,農民工不能參與民主選舉,致使其話語權缺失,使民主管理和民主監督的作用顯得十分蒼白。選舉權和被選舉權是憲法和法律賦予每位公民的基本權利。農民工作為國家公民,作為社會群體,作為城市的納稅人,他們的公民政治權利卻沒有得到基本的保障,不能充分履行選舉權和被選舉權。工會是代表與維護工人利益的組織,但農民工對加入工會卻一臉茫然。沒有加入工會,更沒有自己的農民工組織,工資被有意拖欠而討薪卻成本高昂。這些都意味著農民工從事的是不受保護的邊緣職業和底層職業,失業風險很大。農民工生活在城市,組織關系卻在戶籍所在地。即使是黨員,由于沒有黨組織,農民工也無法參與正常的組織生活,導致農民工入黨比較困難,獲取政治信息和進行組織聯系的渠道被人為切斷。許多農民工黨團員外出打工后,由于無法交納黨團費而失去了黨員身份,最終導致農民工中的黨員比例降低。由于受到戶籍制度的制約,農民工已處于被政治邊緣化的境地。
農民工外出打工具有流動性特征,屬亦工亦農性轉移,具有明顯的兼業性和“候鳥型”特點。隨著市場經濟發展和經濟增長方式的轉變,以及產業結構升級和新技術、新工藝的廣泛應用,用人單位對勞動力素質的要求越來越高,勞務需求中已明顯由“體力型”向“智力型”、“技能型”方向轉變。然而勞動力的整體素質狀況與現實的需求存在著較大的差距,農民工文化素質不高是其在就業中受到歧視的重要特征之一。
漫步在城市街頭,我們或許已對這樣的人群屢見不鮮,他們行囊簡單,一口重重的方言并夾雜別扭的普通話表明他們來自他鄉異地,整日穿梭奔波于城市的大街小巷。筆者在北京、上海、武漢、成都、銀川等城市的工地上看到,無論是搬運工,還是磚瓦工或電焊工,他們的臉上和全身不是灰土蒙蒙就是油跡斑斑。他們按點上班,按點下班,工期緊張時還經常加班加點。農民工要享受到應有的雙休日或節假日的權利遇到很多現實障礙:一是農民工多數從事的是具有連續生產性質的特殊職業。二是農民工絕大多數享受不到帶薪休假的福利待遇。三是少數黑心老板把農民工看成掙錢的機器,隨意延長勞動時間,無償占有農民工應有的工休時間和正常生理恢復時間。
以農民工數量最多的建筑行業為例,由于農民工所從事的職業大多屬于高危作業,往往會帶來意外傷害,投保對于他們來說更加重要,但用工單位和農民工本人的漠視讓保險離他們十分遙遠。筆者在調研中得知,在某建筑工地上,公司負責人表示,他們肯定會給本公司的農民工辦理工傷保險,否則就拿不到施工許可證,工程就開不了工。一邊是信誓旦旦的建筑公司,一邊是不知保險為何物的農民工。如此看來,真正意義上的農民工保險還沒有形成。

筆者在調研中得知,預先墊資、層層轉包以及三角債務頭緒繁多是導致拖欠農民工工資的一個重要原因。另一原因則是有錢不付,惡意拖欠。在目前的建筑市場上,關系“硬”的人直接從開發商手中拿到工程,隨后轉給包工頭,包工頭再雇農民工干活。農民工是“工程金字塔”的最底層,一旦承包商出現資金困難或攜款逃跑,農民工就成為最終受害者。構建和諧社會包括社會各個層面的和諧,農民工是一個數量龐大的群體,改善農民工生活境遇也是構建和諧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應當成為全社會共同的職責。
農民工外出打工主要面臨以下困境:一是農民工本身屬于弱勢群體,發展起點低,職業拔高的時間緩慢,影響了農民工向深層次轉移的競爭力;二是大多屬于體力勞動,屬于“生存型”工作,沒有時間、精力和財力實現自身的提高和發展;三是形不成在城市長期穩定就業的預期,提高自身技能和素質的積極性被抑制;四是各種不平等的待遇成為他們在城市里發展的障礙,進而使他們從心理上對城市產生叛逆;五是城市對農民工的掠奪性使用,使農民工始終處于低層次的產業領域,從而導致其難以成為適應我國經濟發展和產業升級的高素質的產業大軍;六是農民工對子女教育的期望以及他們夫妻長期分居兩地的性生活困擾都將影響農民工家庭及其后代的后續發展,進而也影響到了與工業化同步的城市化進程。
農民工成為我國產業工人的重要組成部分已是不爭的事實,中央不斷強調“公平對待”,新聞媒體也進行了大量宣傳,但其農民身份始終擺脫不了社會的歧視。一是戶籍制度的隔離使他們不能完全享受城市市民的待遇,農民工退出農村難,難在農民工把土地作為最后的就業保障,不愿割斷與土地的“臍帶”,使他們既無法從根本上割舍與農村的聯系,也無法真正融入城市社會主流,他們的農民身份使其處于選擇的兩難境地;二是由于農村土地流轉制度落實較難,大部分外出務工的家庭選擇“兼業”的方式,他們“身在曹營心在漢”,既不能徹底從土地的束縛中解放出來,又營造了外出就業后對承包土地的粗放經營;三是社會保險的政策和工作機制不夠完善,農民工參加城市建設卻難以參加養老、生育、工傷等保險;四是子女享受九年義務教育問題、醫療保障問題等,已造成了事實上的體制性障礙。
近年來我們看到的是,第一代打工族將逐漸退去,第二代民工潮已蜂擁而至,然而生于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新一代打工族幾乎還沿襲著他們先輩的打工足跡,各種條件尤其是工資待遇、體制機制仍舊沒有多大的變化,但整個經濟社會發展卻依然突飛猛進。
目前,一些較早進城務工的農民即將步入老年,一個新的問題擺在面前:當他們喪失勞動能力以后,誰來為他們養老?尤其是在我國的老、少、邊、窮地區,即使是有勞動能力的人,要完全依靠土地也難以養活自己,老年人想依靠土地生存則更加困難。如果沒有社會保障,農民工將面臨農村無法養老、城市拒絕養老的尷尬境地。

進城務工的農民是城市工人隊伍的新群體,同樣也是城市的納稅人。政府部門和企業都有責任來保障農民工的合法權益。目前,農民工在城市就業存在著待遇歧視,生活定居存在著戶籍歧視,孩子入學存在著教育歧視,醫療保險存在著身份歧視,同一工種存在著工資歧視,選舉與被選舉的政治權利也因流動與戶籍的原因被變相“剝奪”,這是一種政治歧視。各種歧視交織在一起,構成了對農民工心理上的巨大壓力和他們對社會的強烈不滿。
英國古典政治經濟學創始人亞當·斯密在《道德情操論》里這樣說:“如果一個社會的經濟發展成果不能真正分流到大眾手中,那么它在道義上將是不得人心的,并且是有風險的,因為他注定會威脅到社會的穩定。”改革開放30多年來,我國經濟社會快速發展,城鎮職工的工資也在逐年快速增長。相比之下,農民工的工資增長則十分緩慢,并且工資標準很低,使他們在付出比城鎮職工更多的辛苦后,無法與城鎮職工一同分享改革開放帶來的成果,成了構建和諧社會中的不和諧因素。
當前最迫切需要解決的是為農民工營造一個良好的就業環境和法制環境。按照城鄉統一平等就業原則,深化戶籍制度改革,剝離依附在戶籍上的福利政策,解除農民工身上的枷鎖。降低農民工就業門檻,消除涉及農民工就業過程中的直接或間接的歧視性政策和各種限制性政策。各地政府部門應致力于創造公平競爭的制度環境,培育勞動力市場,完善相關的法律、法規制度,進一步落實各項解決農民工問題的政策。在體制和機制上保障農民工擁有進入規范有序一體化勞動力市場的權利和機會,使農民工與城市職工同工同酬、同工同時、同工同權,做到對農民工一視同仁。同時,也要引導全社會尊重農民工的辛勤勞動,樹立農民工與城市從業人員同等身份、同等地位和同等待遇的法律意識。應充分發揮新聞媒體的宣傳引導作用和監督作用,努力在全社會營造關愛農民工,切實維護廣大農民工權益的良好環境。
[本文為2010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西北民族地區農民工城市融入問題研究”(批準號:10BRK002)的階段性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