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虹飛
我決定寫點關于艾未未的文,因為我們認識六年了。六年對他來說,不算長,對我來說,不算短。他每次見到我都會請我吃飯。古人說“一飯之恩”,他可不止是一飯了。
那時剛在雜志工作不久,領導讓我采訪艾未未,我還以為他叫艾未來呢。我是穿著一條40塊在地攤上買的紅裙子去的。我問他,艾青是不是你爸爸?他說,其實他是我舅舅。我說,天哪,我一直以為他是你爸爸!我說,你對在長安街上建一個鳥巢有什么看法?他說,姑娘,你確定你知道我們在聊什么嗎?我說,艾倫·金斯堡送你詩集,是不是你們都姓艾呀?走的時候他特別好奇地問,你們侗族姑娘都跟你這樣的嗎?
幾年后我和一個朋友談起艾未未,不無同情地說,艾未未家里可窮了,不但住在特別偏遠的農村,而且建成了個大房子,不夠錢了,連裝修都沒做,墻皮都露著。而且每次我去他那里吃飯,都吃特別樸素的菜,我都不怎么去。就是預防將來我還要回請他,
毛主席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艾未未喜歡請客吃飯。他說,你要是沒飯吃,就來我家吃。但你想北京的車費該多貴啊!在這六年里我本來打車離他有50塊,后來搬家了,就只有25塊了。后來又搬家了,義需要50塊了。這是我們之間的變化。我記得許多年前我搬家他好象還叫人來幫過我。那小巴大半夜的帶著我一大堆破爛兒,呼呼地開。司機可熱情禮貌。唉,那時我別提多狼狽,多傷心了。好長時間都會覺得世界不安全。
那篇采訪稿居然沒發表,因為編輯是學法律的,也不認識“艾未來”。叫艾未未來看樂隊演出,他呼啦一下子帶了一車的人來,男男女女,買了10多張票。那時我可緊張,都不怎么和他說話。我大師兄是清華大學的教授,他也來了,他就挖苦我大師兄。我大師兄也是一個刻薄人,也對著我挖苦艾未未。我好為難啊。
正好我們的唱片剛發行了不到一年,我根本沒地方賣,我問他要不要買碟,他呼啦一下,又買了20張,我說我們樂隊可從來沒賣出那么多碟。要不我給你打折啊,他皺著眉說,不要,我最討厭錢了。后來我說,我覺得對一個人好,就是給他錢。他說,我也覺得是啊。
他也罵過我的。比如說,我去看張藝謀的黃金甲,他就罵我。你這個沒有靈魂的人。我一聽很高興,覺得這是夸我,因為沒有靈魂就是無我,我已經到了這么高的境界,當然很高興。
其實艾未未不喜歡聽音樂。有一次,我說,你都不來看我演出,他就說,你做了四次演出,我去了三次,沒去的那一次,還是因為我在德國搞展覽!我一聽就嚇得不敢抱怨他了。
我們家是侗族人。他去卡塞爾時,就讓我們家20口人都去了,我的親戚們第一次出國,拖拖拉拉到了機場,一看見外國小犢子,都驚呆了,拉扯著他,非要和他分別合影,那小孩子的外國媽哪見過這樣的陣勢,嚇得要死。我的親戚們也不知道艾未未是誰,我說是艾青的兒子。但他們也不知道艾青是誰,就叫他“艾末末”。他聽到了都笑得不行了。有一次他要和德國總理吃飯,想來想去,他就想叫我的父母一起去吃。我膽子小,都沒敢告訴我媽。
老家要來人了,我提前了半個月告訴了艾未未,說家里要給你帶一只腌制的鴨子來了。他說,好盼望啊。
半個月后,我興沖沖拿了一包東西帶給艾未未,說鴨子來了。艾未未很高興,叫廚房的來說,這個鴨子是從老家帶的,很好吃。結果廚房的人去了半日,滿腹狐疑地叫人來傳話說,不是鴨子,是豬肉!我和艾未未當時那個汗啊。艾未未就打圓場說,這個豬肉也是腌過的,很好吃。我就想,那鴨子到底去了哪了?難道根本沒飛過這幾千里路來北京旅行?回到家,看見鴨子在冰箱里,香香地躺著呢。
過了一個禮拜,我問艾未未,我說要不要帶鴨子啊,他說要。可是還是忘了帶。就一溜煙打車到了老艾那里。艾未未說,鴨子呢?我特別不好意思地說,我義忘了。他說,你讓我怎么相信你呢?
他去了德罔。我給他發短,要是你還不回來,我就尋思著把那鴨子煮了吃了。他剛動完開顱手術,卻忙不迭地回了短信說,萬不給別人吃了,那是我的鴨子。
一個在他工作室的女孩問我,為什么每次你都是給他帶鴨子呢?我說,總不能給他帶一只雞吧?